“你是伏安?!”竹七的声音从隔壁传了过来。不稍片刻,从墙头另一边跃过几个人。小院顿时拥挤了起来。虞滢望向那个陌生的俊朗清瘦的少年。十七八岁的年纪,一身灰色的中袍,肩上还挎着一个布袋,而后配着一根长棍。自他从隔壁院子攀跳过来后,视线就没有离开过伏危。少年震惊的视线从那素舆上缓缓往上抬,看到那熟悉的样貌,双眼隐隐泛了红,声音哽咽开了口:“小叔……”伏危一眼就认出来了,这确实是伏安。变化还是挺大的,小时候的伏安又黑又瘦,几乎是皮包骨,而今还需得仔细辨别,才能从那五官中找到些许相似。伏危能认出来,并非是因小时候见过,而是因这张脸从梦中见过。只是相比梦中,这少年身量矮了许多,且也清瘦许多。若这是失踪了八九年的伏安,为何来这个废宅?伏危记得,他从未带伏安来过这宅子。敛下疑惑,看了眼伏安,又看了眼陈六娘,依旧淡漠道:“先回客栈。”他并未因寻到失踪已久的亲人而激动。身后的随从推着素舆转了方向,朝着巷口而去。竹七转而对伏安道:“伏安,先回客栈再说你这九年都经历什么。”伏安回了神,点了点头,但随之探究的目光落在了青衣年轻女子的身上。竹七察觉到他的视线,说:“这是侯爷身边伺候的……医女,陈姑娘。”侯爷说的是医女,那便是医女。虞滢朝着伏安略一颔首。伏安察觉到竹七说话时的停顿,再望向陈姑娘的时候,眼神浮现了复杂之色。小叔身边,竟有其他会医术的医女。一眼之后,收回目光,急急地追了出去。虞滢望着少年急切离去的背影,微微蹙眉。叔侄二人应该是有八九年没见面了,而且当初在陵水村,好像也只相处一年左右。怎觉得少年没有半分生疏?虞滢敛思,也跟了上去。快步走到了竹七身旁,询问:“侯爷怎会来此?”竹七脸上还带着惊喜的笑意,应道:“可不巧了,姑娘出门不久,侯爷就说要出门,来这西巷口。”虞滢跟着出了外头,瞧见马车和十数人的行伍。她才到不过小半刻,后脚他们就来了。必然不会离得太远。行伍跟着自己,她不可能不知道,那便是从不同的路过来的,也就排除了跟着她过来的可能。竹七忽然问:“姑娘怎会来这西巷口?”虞滢:“前日进玉县时,正巧看到这巷口处有家杂货铺,就想来买些东西,正巧看到一只小狸奴,也就追了进来,之后就是遇见侯爷了……”说到这,她又疑惑道:“方才那少年怎会出现在隔壁屋?又怎会喊侯爷做小叔?”竹七:“那少年叫伏安,是侯爷在玉县时失散多年的侄子。在下也不知为何伏安会出现在这里。”话说完,已然到了巷口,虞滢也就没有继续追问下去。随着马车一同走回客栈。走在后头,仔细打量着跟在马车旁的少年郎。少年虽俊朗,可肤色偏黑,身形也不够高大。身上的棍子是根竹棍,行走的步子甚是稳健,似这个时代的习武之人,但身上还有一股药草味,似乎是从那个布袋中散发出来的。书中伏安是被人贩子拐走的,那时的对伏安的描写是又黑又瘦的,这样的孩子不大会被卖到什么好地方。可虞滢在这个少年的身上感觉到了一种气质。似是在精神与生活富足的环境下培养出来的气质,自信且从容。从西巷口回客栈,已是小半个时辰后了。一回来,伏安便随着伏危进了屋子。时隔差不多九年不见的叔侄二人,阖上了房门,也不知在谈些什么。屋中,伏危燃起风炉煮茶。伏安复杂的眼神落在小叔的腿上,声音闷闷的:“小叔的腿为什么没有治好?”伏危暼了他一眼:“你不记得了?”伏安微愣,不解地望着小叔。伏危:“错过了医治的时期,也就治不好了。”伏安微张嘴,喃喃自语:“为什么……都不一样了?”伏危听到‘都不一样了’,眉梢微一挑,抬眸看向似受了什么打击一般的伏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伏安望着小叔,沉默片刻后,有了自己的衡量,开了口:“活着的祖母,活着的阿爹阿娘和宁宁都不在了,还有小婶……也不在了,小叔的腿更没有治好。”伏危手略一松,手中的小蒲扇随之跌落在桌上。伏危见小叔的细微的变化,似乎是察觉出了什么,带着试探问道:“小叔是不是也觉得怪异?”伏危失神不过片息,很快便从容地拾起蒲扇,慢悠悠地扇着炉子,不疾不徐的道:“我知道,我本应家庭美满,有个好妻子,有个……”顿了顿,恍惚想起梦中那软糯可爱的小姑娘,软糯糯喊他爹爹的小女孩。“有个可爱的女儿。”伏安闻言,惊诧了一瞬,随即仔细观察着他的神色:“可是这里没有,祖母不在,爹娘和宁宁,小婶也不在了,更没有知知。”观察了片刻后,确定道:“你不是我所熟悉的小叔,但你还是我的亲小叔,对吧。”伏危复而抬眸与他相视:“你的存在,让我更加证实我做的那些梦,是另一个我所经历过的。”伏安听到他间接承认,闭上双目深呼吸了一口气。再睁开眼,已然认命,道:“我知道了,这里不是我生活的那个地方。”他听小婶说过很多离奇古怪的故事,听说过二千世界,二千个我,年幼时只当做奇思妙想的故事,如今却是成了真实的事。伏危不知他怎接受得如此快,只问:“说说看,你是怎么回事?”伏安到底是自己小叔交出来的,城府自是不会差,更会衡量说与不说的得失。如今已经说了一半,若有保留,只怕这本就不牢固的叔侄关系更冷却了。哪怕这里的小叔陌生,但他还是选择相信。“我记得我与小叔小婶回了一趟岭南,只是如平时一样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却是在矿场里边当小工。因我与小婶学了医书,算学,在矿场观察了半个月,又花了半个月才能顺利离开矿场,靠着行医挣银子才回到岭南。”本想着就近先回岭南看看,然后再回皇都,却不想在这遇上了小叔。伏危轻晃着蒲扇的手一顿:“你小婶,还会什么?”
伏安脸上露出了笑意,与有荣焉般的道:“小婶不仅医术与算术了得,字也好看,且心胸宽阔,桃李满天下,更救了很多人,是人人敬重的奇女子。”他所言的每一项优点,都与伏危梦中的女子对应上了。“只是……,为什么这里没有小婶?”伏安茫然了。为什么没了小婶,一切都不一样了?伏危默然,半晌后,才道:“往后你打算做什么?”伏安摇头:“或许某一日一觉醒来,会回到熟悉的那个地方,又或是回不去了。”顿了顿,思索了一下,又道:“不管在哪,应该都会做一个救死扶伤的大夫。”伏危收回目光,望向风炉,幽幽的道:“你倒是好心肠。”伏安看向小叔的腿:“小叔,腿真的不能治了吗?”伏危:“治不了。”伏安沉默了下来,数息后,问:“我可否给小叔把一下脉?”伏危语声冷淡:“不必,我的问题我自己清楚。”“我此番回来,是给你祖母,爹娘,伏宁迁墓,你去给他们上了香,往后你随我回皇城,还是去周游天下都随你。”伏安神色黯然了下来。前一刻幸福美满,下一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任谁都不能开怀。伏安从屋中出来时,看到院中准备在煎药的青衣女子,本想收回目光,但随之看到她在数种药材中挑拣,也不用称重量,只在手中掂了掂就扔进几个瓦罐中,不由愣了愣。这些细微的动作,意外的熟悉。在廊下看了许久,竹七见到他,走到了他身旁,似乎担心他有别的想法,提醒道:“这是侯爷看上的姑娘。”伏安转头讶异地看向他:“这是小叔看上的姑娘?”竹七点头:“侯爷一直未娶妻,后宅空置,便是连贴身的婢女都没有,这还是侯爷节完整章节』(),心下有些诡异。他们住过,为何她会有熟悉感?正疑惑间,伏安又说:“听闻陈姑娘也擅缝合,但似乎针线都不称手,我这正好有两套缝合器具,可赠一套给姑娘。”虞滢忙拒绝:“无功不受禄,奴婢不能收。”不过才见一面就送物件,送得不妥,收得也不妥。伏安挂着清朗的笑意,还是从布袋中拿出了一个男子巴掌大的布包,递给她:“姑娘不妨先看一看,就是不收,也可以观察一二,日后让我小叔给姑娘做一套,用来行医救人也可。”虞滢犹豫了片刻,还是接过,缓缓打开布包。布包缝着小夹层,里头有缝合用的圆针和二角针,精细的小剪子,镊子,似乎是羊肠所制的羊肠线。她瞳孔骤然一缩,惊愕地抬眼看向面前的人。四目相对,伏安知道,她会用这些东西。他去看了受伤侍卫缝合的伤口,看过竹七收起来的缝合针。像是十年前小婶给宋家二郎用的针,伤口缝合也差不多。伏安紧紧望着她的双目,似乎想要透过那双眼睛,往最深处探究什么。年纪相仿的二人立在院中对望,少年俊朗,姑娘貌美,看见的人都暗觉登对。伏危坐在窗台后,目光沉了沉,开口打断了他们的对望:“六娘,进来。”一声六娘,让伏安恍惚,望着对面女子的眼神也变得惊讶。虞滢闻声,道:“侯爷唤奴婢,奴婢先告退了。”福了福身,从旁走过,往伏危的屋子走去。伏安惊愣了片刻后,转头朝着小叔的屋子望去,与面色冷沉的小叔对上目光。只觉得小叔的眼神,有些耐人寻味的戒备。直到窗户阖上,伏安才后知后觉,小叔莫不是以为他会觊觎这也叫“六娘”的姑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