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新罕布什尔的埃克塞特。”他的手指摩擦着马克杯冰凉的瓷釉,指节处浮现出月牙般的白色。
“去多久?”
“如果没有意外,两年高中四年大学。”
周黑雨不知道六年是个什么概念,只知道那很漫长,可以将人从头到尾全部改变。
她急切地往陈漠河身边挪了挪,简直语无伦次地问道:“在玛丽女王号上,或者之后,有没有个带小圆眼镜的西装男找到你?”
“那个艺人统筹?”
“他找你了?可你仍然要去美国?”周黑雨问,“是不是他没有许诺给你舞台?是不是你有找到更好的机会?”
陈漠河绷紧了唇角一言不发,低头看着马克杯里棕色的液体。
周黑雨回过神来,心里突然空了一下,怔怔道:“你没有答应他?你放弃了。”
陈漠河眼角发酸,但依然沉默着。
“你不是喜欢街舞吗?马术,钢琴小提琴,全都比不上它,你为什么在这机会近在咫尺的时候……”她一下子愣住,突然感觉到这话的熟悉之处,好像自己是他的翻版,“你怕了?”
陈漠河深吸一口气,抬眼眺望窗外的红云。
高卷的云山此刻浮上来暗色,像黑夜的崇山峻岭平白让人心生恐惧。
他苍白地解释:“我,其实,对街舞也没有什么执念……说到底,和小提琴钢琴马术也没什么不同,爱好而已。”
周黑雨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方才太激动压到了伤口,她眼圈一酸,定定地看着陈漠河:“这不是你一直一直,一直以来想要做的事情吗……你怎么了?”
“我没怎么,”陈漠河瞧着她,又快速避开她的眼睛,“我没事。”
周黑雨什么也没说,只是瞧着他,使劲眨了眨眼。
陈漠河想要屈指去蹭她脸颊,最后只是沉默着为她整了整衣襟。
“你不是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吗?你不是斩钉截铁地说自己不怕吗?别告诉我那些全是你蒙我的。”
陈漠河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避而不谈:“可现在,我不仍然好好的吗?再好不过了。”
他的手带着本该令人安心的重量,周黑雨眼里含了层水雾,马上低下头,继而盯着窗外。
她抹了把眼睛,语气难以自抑地变得刻薄:“明明就是害怕了,还说这些没劲的话做什么?”
陈漠河瞧出了她的忧虑,环住她的肩膀,浅淡的笑道:“我真没事,你受伤了别想太多。”
周黑雨撇过头去:“你有没有想过,现在,就此刻,你的某个部分正在死去?”
陈漠河不仅想过,而且确信,在那个黑而布满水汽的夜晚,在他在机舱里向父亲跪下的一个瞬间,那个生机勃勃、澎湃如春季草浪的小狮子已经死去了。
更可怕的是,他提不起半点力气去救它。只是眼睁睁看着它圆头圆脑毛茸茸的尸体被埋葬。
他想用笑容表现自己一切安好,可唇角的异常沉重。
眼眶一阵酸涩,他急忙低下头去,断章取义地回答:“可我明明还在这里,我很好。”
他抬眼看着周黑雨,成功地笑了一下。这个世界的运行简直没有规律,无论人们多么伤心欲绝,看着那个特定的人,总还能绽出笑来。
周黑雨静静地看着他,直到太阳完全降落到地平面以下去了,窗外已经昏暗得不成样子,室内更黑得像没有灯光的午夜。
陈漠河的五官模糊不清起来,神情也被暗色掩盖。
他们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直到周黑雨说:“可以再帮我倒杯水吗?”
陈漠河站起身:“好。”
周黑雨在昏暗的机舱中望着他的背影,察觉到陈漠河瞒着自己什么,却也敏感地意识到他坚定地打算避而不谈。
她喝了一大口温水,只好转而自述:“可是我不好,是我,我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