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她根本没有考过年级第一,完全没有考上清北或者什么其他名校的可能,您根本就不会有时间和她谈话。她去学艺术,您也根本不会去阻止,因为她只是一个成绩普通的学生,无足轻重,也无关宏旨!”
陈漠河指尖用力,那只空杯子在他手上失去形状,团成一个纸团。
“看到了吗?这不是什么有利于周黑雨的选择!这根本是有利于学校,有利于您的选择!当她想要跳出您的控制,在价值最高的时候离开,您就恼羞成怒地一定要阻止了。这就是您现在正在干的事情!”
他的话丝毫不留情面,甚至完全不顾忌文明礼仪,像是一派和谐友爱的谈判过程中,明目张胆地从西装口袋掏出手枪,拍在目瞪口呆的对方代表面前。
“什么发自肺腑的真心之言?不过是看中她的成绩能给学校脸上增光添彩,为您的事业添砖加瓦而已。”
“用尺子精确地丈量学生的成绩价值,将他们分门别类,把他们所有的潜能都挖掘压榨出来,把他们所有的压力痛苦一笔带过。用成绩,用名次,用苍白的数字衡量他们的价值。成绩好的就碰到手心上,成绩不好的就放任他们随波逐流。您知道他们的感受吗?”
陈漠河一字一句地质问:“您问过,在意过,尊重过周黑雨的意愿吗?”
他每说一句话,林顺顺的怒火就上窜一分。
一开始,他还试图用近代史课本上的社会发展规律加以辩驳,可到最后,他气得面红耳赤,在这寒凉的秋天汗流浃背。
他来不及思考陈漠河的话是事实还是虚假,只是感到他作为年级主任的威严,被一个学生彻彻底底、从头到尾、毫无颜面地掀翻在地。
胸中的怒火拱得他头晕脑胀,他抓起桌子上那盏不断冒冷汗的的白瓷茶杯,猛然朝门脚掷去。
“砰!”
“陈漠河!这里是学校!站在你面前的是你的老师!”
坚硬的杯体撞在门上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响,巨大的力和惯性让它们同时剧烈地震颤了一下,白色的瓷釉从撞击处碎裂开来,裂纹瞬间延伸,在几个毫秒之内顺着蛛网一般的裂纹变成零散的白瓷残骸。
瓷片乱飞,水花四溅。白色的瓷片碎了一地,杯中的温水也溅了一地。
那水流顺着办公室的底门缝,和缓地流出来,流成一片边缘柔和的无规则形状,没头没脑地撞到周黑雨的脚下,进而包裹住她的整个鞋底。
她隔着门听见林顺顺的怒吼,仅仅是听到这吼声,周黑雨就暗自捏了把汗,手心里一片湿濡,被沾湿的鞋底也沁出来一股凉气。
然而陈漠河面对这种近乎于失态的愤怒显得游刃有余,他好像一个占据上风的优势方,沉着地发问。
“所以您能否认吗?让周黑雨留在凤中,留在实验班,好好学习,稳扎稳打,确实是最有利于您的选择。”
先前一连串的无端指责让已经让林顺顺怒从心起,然而更让他惊怒的是,在面对这个问题的时候,他产生了一瞬间迟疑。
那游移的念头像一道横空而来的闪电一闪而过。
他下意识开始为自己辩驳:“学校里那么多好学生,不少周黑雨这一个,每场考试都会有年级第一,无论是谁。所以我劝她放弃艺术方向,绝非为了学校和自己,而是切实地为她考量。”
“而对于你方才的言论,”他瞧着陈漠河,字字铿锵地道,“我送你四个字,自以为是!”
陈漠河质问言辞尖刻,不留情面,还冒犯师长,这让林顺顺生气,但仅仅是对顽童打碎玻璃的气怒。更使得他心头怒火无法按捺的,是陈漠河仿佛的态度。
仅仅是将目光肤浅地掠过了事情的表面,尚未涉身其中,也不谙于内情,就轻言苛责,不解其意站在高塔之上指摘塔下他人,甚至可笑地拿出受害者的姿态。
林顺顺质问道:“你知道整个河西省,艺术生的升学率有多触目惊心吗?”
陈漠河不知道。
或许之前的某一天,这数据曾经印在报纸上,就摆在他海京家里的早餐桌上,但他不会在喝牛奶的时候,多看它们一眼。
他道:“我不认为人们应该局限于一个省或者一个升学率的数字。”
他继续道:“既然我们身边有那么多,有数以万计的人,他们高中毕业就远赴世界顶尖的艺术院校进修、年纪轻轻在艺术领域收获巨大成就、出入于各大慈善拍卖会和艺术展览、尚未大学结业就成立自己的商业工作室……为什么她周黑雨不可以?”
“您不能因为她得了年级第一,就让她活生生放弃这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