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他们中间隔着的距离被穿着一模一样的校服的学生挤得越来越大,最后简直要看不见彼此。
陈漠河走在前面,见周黑雨落在远远的后面,便停下脚步来,像定在水流之中的浮标,朝她伸出手来。
周黑雨皱了皱眉,也朝他伸出手去。陈漠河抓住她的手,将她拉到近前,紧接着松开她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手和手腕之间搭建起的链接,依靠人类灵巧的手指关节,能够在所有人潮拥挤、细小缝隙之间穿越,而坚固异常。
周黑雨手腕上的肌肤,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在热气和挤压之中,陈漠河的手指牵拉曲直,骨节清晰,掌丘温热始终紧紧扣着她。
他们中途离开,像越狱者、或者一幅宏大乐章的错音,跨过禁止踩踏的灌木,缩身在事先模拟过的第七盏路灯的末尾。
周黑雨把手缩回来,喘了一口气。
白气糊住了她的眼镜,她索性把眼镜摘下来放在包里。
她扭头看看陈漠河,发现他那被上帝精细刻画、小心爱护的面孔此时模糊不清。也许是失去了眼镜,视线难以精确地聚焦到人的眉眼,她看见他的耳朵尖像被蜜蜂蛰了一口一样染着粉红的色晕。
但画面如浮云顷刻流过,周黑雨太紧张,脑子里现在盛不下任何东西。
他们两个都没有说话,好像一部默剧的间幕只是写着“等待”。
只是等待,等待乐章奏结束,等待川流至尽头,秒针转动了三百六十秒,月亮升在云浓雾罩的空中。
学生们已经像档案入库一样纷纷进了宿舍,方才拥挤的道路上此时已经空无一人。
身处异样的环境,模糊了他们时间的概念。明明已经在这个角落里等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可手表显示才过了一分钟。
焦躁的情绪和因紧张快速供血的心脏,迫使陈漠河用他的虎牙捻磨自己的嘴唇,年少的野兽不知轻重,他只觉唇上一痛。
周黑雨轻声道:“你把自己咬流血了。”
她没戴眼镜,便凑近了去看。
陈漠河看着她凑近前来,心跳猛的加速,像世界末日却仍然自顾自敲响的钟摆。
钟声震着他的耳膜、他的瞳孔,他的他的胸膛,他身上的所有流淌着鲜血的管道,那些证明他活着的所有地方,从心脏,到指尖都在随着钟声跳跃不息。
他舔了舔刚才嘴唇被咬破的地方,血液是咸的。
他不知道自己的舌尖是失控,还是受控于大脑深处某些不为人所知的神经上附着的潜意识,它又往下探了一点,碰到了周黑雨的纤细的指尖,然后迅速地缩回来。
周黑雨的视线化作一只手,好像一个医生检查患者的伤处,探入陈漠河微张的唇缝,摸了他的虎牙——是钝的,因为它的主人此刻温和信任、毫无保留、受到蛊惑一般恍惚的神情,而没有丝毫攻击力。
他甚至不会像咬自己嘴唇的那样用力去咬周黑雨的手指。
她的手指大胆地触碰那颗莹白立起的虎牙的光滑的表面,贴着齿峰探到里面,用力掰了掰,指尖划过陈漠河肺里呼出来的炙热的气流,她又滑下去,手指贴了贴陈漠河流血的嘴唇。
视线上移,她注视着陈漠河的眼睛。
一双形状漂亮,睫毛浓密,仿佛失去意识,但仍然留存着旷野荒原壮美的日落的眼睛。
周黑雨的记忆像彩色碎片无序翻飞的万花筒,错乱了。
她记不得她只是简单地用视线萦绕,还是真的上了手掰了掰他的虎牙;也不记得那是因为过快心跳而幻想出的手,还是真实的哺乳动物的爪子。
陈漠河的心脏病态般地疯狂跳动,连带着胸膛剧烈地起伏。
他深深吸气,可鼻端萦绕着不知道是谁的温热气息,平白让他越来越喘不过气来。他从头到脚都烫了起来,双眼迷蒙,耳尖烧红,好像在一个闷热的夏夜他因为瘟疫发起了高烧。
他闭起牙关,咬住她的指尖,牙尖挨上了柔软的指肚,陷进去,用远远不至于破皮、相较于撕咬更适用于厮磨的力气,在她指尖挤出来一个充血的红色的低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