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独秀说,「那不说江湖,说你我之事。若我脱身不得,错过了十日之约,馆主你愿意等我吗?」慕容情微微敛目,心想香独秀只怕是去意已决,语意萧然,「为了正义公道而离开薄情馆从而抛弃约定的人,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我暂时离开便算是抛弃约定了吗?」他说得让慕容情也觉得自己真当得起不识大体这四个字,谁知香独秀转头又高兴起来,「看来馆主是真舍不得我走啊。」慕容情又被他这自命风流的样子惹到,皱眉说,「香公子自便。」「当然我自便。既然你不希望我走,那我就留下。十天而已,他们应该也能撑得住,人生在世都需经受考验。不经一番彻骨寒,哪得慕容嗅独香。」香独秀似是说到了高兴的地方,执了慕容情的手,「馆主,我……」这么重要的一句话,他却只说了一半。他察觉身后有人来了,若是寻常人的脚步响起倒也没什么,但是那人落足无声,只有像他们这种互相等级相当的人才能在莫名的气场中察觉到对方——绝世的高手。然而更重要的原因却是,他看到慕容情越过他的肩头而望向来人的神情变了。香独秀从未在他的脸上见过这样的神情,像是惊讶,像在做梦。慕容情的唇角总是带着笑的,然而香独秀并不觉得那笑中带了真心。而如今,这个令他长久抑郁萧索的本因,回来了。香独秀回过头来,来人褐衣白发,气质沉稳,端正的脸上对他报以柔和善意的表情,自报家门道,「在下,剑之初。」慕容情说:「你回来了。」剑之初说:「慕容情,好久不见了。」慕容情说:「确实好久,我都忘了是多少年了。」香独秀察觉到这次情况不同,竟感到难得的焦躁,他下意识地收紧手指,死死抓住了慕容情的手。慕容情似乎被他抓得有些疼了,微微皱着眉,略带谴责地看了他一眼。香独秀才意识到自己太过紧张了。他放松了力道,但是慕容情的手便从他的掌中脱了出来。他经过香独秀身边,向这位旧友那边迎过去,「许久不归,还记得废之间的位置吗?让我为你引路吧。」香独秀也只得看着他们进入薄情馆,一时不知如何自处才是。他漫无目的地徘徊,渐渐从后巷转到街口。车水马龙,行人匆匆与之摩肩接踵而过,香独秀却感觉不到这些热闹,反而竟觉得孤寂。不远的地方围着一小圈人,是个熟悉的小乞儿的声音正唱着一支他许久未听到的歌谣。薄情馆中,倾城圣主艳美一笑那是为谁又为何?就连佛陀也不可知……他上回听的时候,歌谣到此为止。然而,其实这歌还有下阕,这次他站在围观者之外,听着女孩的声音依旧甜甜地唱下去。流言蜚语,说着圣主有着互定终身的男人,不曾回应任何人的爱慕,据说便是为了守住约定。无数夜里,在梦中那人微微笑着,「让我将你摘下」忘却道上的人吧,「我将你尽速纳入后宫」若有想望「我将为你献上城国。」那便请献上小指为誓吧。究竟何者是阿多霓的幸福?是现实,抑或约定?就连佛陀也不可知。曲子唱完了,破碗里丢进了不少铜钱,围观的人也就一边谈论着阿多霓下次再登台不知又是什么时候,一边慢慢散了。小乞儿收着赏钱,撅着嘴似乎还是有些不知足的样子。此时一只修长干净的手将一块碎银放在她的碗里。她抬头一看,楞了一下,那自然是香公子,却又仿佛不是那个她熟悉的香公子。那个香独秀每天总是开开心心拿小碎银子投喂她,仿佛很好骗,脑子总少根筋样子,此时却用一种幽深得难以言喻的神情。他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是似乎这是最后一次了。再见,谢谢你,毕竟是你为我引到了这么一段破碎的缘分,虽然伤心,却也美丽。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再见。香独秀走后,小乞儿也不知为什么心里难受得一塌糊涂,抱着她的碗躲到角落里,竟然嘤嘤嘤地哭了起来。鸦魂在营地外面见到香独秀的时候,着实是意外了一下。香独秀告诉他,准确地说,是告诉了他的乌鸦,「鸦魂,我决定帮助你们对抗佛狱。」鸦魂并没有想到卸羽凤凰他们这种烂计策竟然能成功,香独秀的痴愚还真如他的剑术一般深不可测。薄情馆中,慕容情领着剑之初到废之间,说,「在你走之后,我让他们每天打扫,但是里面的物品基本是没有动过,你应不至于觉得不习惯。」剑之初感谢他,「你用心总是很细。」房门打开,里面的白文鸟和鹦鹉同时叫了起来。剑之初笑道,「你果然是喜欢禽鸟。」「别人送给我的罢了。」慕容情走过去提起鸟笼和鸟架,它们才不叫了。剑之初说,「你也不用麻烦另寻地方了,养在这里也无妨啊。」慕容情执意说,「不了,之前因为有些原因不太方便,其实我一直想把它们放在我的房里每天看着的。」慕容情带着他的两只鸟,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把鹦鹉架子竖在洗脸台旁,而白文鸟放在中间的圆桌上。衣袖滑过手腕的时候,看到上面残留着浅浅的红印,他疑惑地看了一会,才想起来是方才被香独秀握出来的。当时未曾注意到,香独秀那时候是近乎无望地希望能将他留在自己身边的吗。这时候,有人在敲他的门,慕容情拉下衣袖,应了一声进来。进来的人是香独秀,香独秀几乎从不敲他的门,连这种小事情竟然都让慕容情觉得有些难过。他隐约也知道,香独秀是来向他告辞的。「馆主,后来我又仔细想了一下,所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还是决定去帮助院主共抗佛狱。」香独秀说,「我这一去时间不定,也许不能及时赶回履约,关于约期的事情,你看这样可好。你是明白我的心意的,虽然离开薄情馆,但我绝非是放弃了对于阿多霓的感情。殇地椽棺的宝藏便留给馆主我不再收回,时候到了,能答应我,让阿多霓顺从本心而得到自由吗?」慕容情说:「你知道我对她并无禁锢。」香独秀说,「我的意思是,也许我不是那个能带她脱离愁苦的人,但是,我还是希望她能高兴。薄情馆虽好,然而有的人陷在这里倒是比他在世上其他任何地方都更为孤寂。何不试试放开呢?」慕容情说,「你是希望我收拾薄情馆,退隐江湖?」香独秀点头,「哪怕我猜错,天地之大仍不能令你开心,就当是一场长假。有了椽棺宝藏,哪怕要再建一个城国也是易如反掌的事情。」慕容情不语,他下不了决心。香独秀于是笑道,仍是一派云淡风轻,「当然,若是阿多霓心中有我,要在旧地等候我回转,也可以啊。」于此,别过。「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长歌当哭,惊了夜色。集境的人都知道,与香独秀共事是天底下最痛苦的事情。然而他们太浅薄了,与失恋的香独秀共事才是天底下最痛苦的事情。香独秀一身酒味,抱着酒罎子,一个一个肩膀搂过来,「饮吧饮吧,你不饮,我饮。呜呜呜……我知道我自己高不可攀,所以已经纡尊降贵……为什么我们的缘分还是这么渺茫啊,呜呜呜哈哈哈……」受害的一干人等鸡皮疙瘩都起了,「香独秀,你敢更恶心一点吗?」不过幸好,失恋的人也最可怕,只要忍受过了这些,失恋的香独秀砍起人来简直如斩瓜切菜一般,神威赫赫。他手上用的却是一支奇特的兵刃,较剑身为短,较匕首为长,旁人好奇观视,似乎只是一片柔软的羽翼,但到了香独秀的手上却是流光溢彩,锐不可当。对于贪邪扶木更是有着特殊的克制功效,值此攻打佛狱时,纵然是天下绝顶的名剑只怕也不如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