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要焦了。”墨玉走来提醒道,并来到窗边,开启一条缝,几片雪花乘风溜入,“怎敢门窗全关紧了。忘了前日邻家大叔也是这般闭门烤炭火,闷晕过去,要不是及时被人发现送去大夫那里,命就没了。”“我有数。”姚梧拿起筷子把烤好的肉夹进碗中,起身道:“剩下的你赶紧吃,这碗我上楼给我娘。”听着“敦敦敦”的脚底撞击楼梯板的声响,墨玉席地坐下,为自己斟上一钟热酒,以借此浇愁,谁知太过沉浸于愁绪中,被烫到了舌头。他夹起一片有些焦面的羊肉送入口中,肥美中带着一丝焦苦,在齿颊中散开。姚梧下楼来,取出新份的肉片、茄子片与草菇,铺上烤火架。“先喝酒,等肉熟。”姚梧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斟酒,见墨玉面前的碗中肉尚多,一筷子夹出好多片来,“怎么不吃啊?都要冷了。”看那姚梧吃得这么香,墨玉道:“没心没肺就是好,吃喝不愁。”“我哪么森么非……”嘴里塞满了肉,两颊鼓鼓的,不好说话,姚梧努力嚼烂食物,又喝一钟黄酒将肉送进胃中,他接着说道:“我哪没心没肺了?你才是没良心的,雇你做账房,我打家具挣来的钱你也有份,此刻来责问我。恩将仇报啊。”墨玉忽觉难堪,他被革去秀才之名,不知该如何自处,姚梧与他合计同办细木店铺,令他好歹能自食其力,生计有了着落。可是,为扭转“逆境”,他回道:“你不想念你妹妹吗?她失踪甚久,这不才说你没心没肺。”“她会安然无恙的,有干娘在。”姚梧很笃定,他一直钦佩班瑶,多次出入山林海上,都能平安归来,她定能找到姚菱,保护好她。“你娘也能这般想就好了。”“你也能这般想就好了。倒比我这个哥哥更担忧妹妹的安危,看来情深匪浅,待她归来,把你们二人的婚事定下来吧。”“讲的什么昏话!”此话听罢,墨玉有些恼怒,他涨红了脸,“我功名没了,如今乃一个不清不楚的人背地里被人当笑话,你还敢嫁妹于我?”姚梧觉察失言,只好给墨玉多倒酒来掩饰尴尬。墨玉端起酒讽刺道:“令堂讲得对,你该做媒婆的活计。”说到媒婆,姚梧找到能岔开的话题,“小恒,你还记得华兴里夏家的小娘子吗?”墨玉顺着他的话回忆了一番,想起来曾与姚梧一道去夏家送过家具,当时有位胖墩墩的女子躲在纱窗后偷看。“那位挺有富贵相的小娘子?”“对,我打听过了,她叫细珍。”“你中意她?”姚梧羞涩道:“还好,不知她情意如何。对了,我特地作了首诗,兄弟你帮我看看好不好,往后我托人附礼送去。”他从怀中掏出一张松花笺,笺上诗作墨玉读来,不禁凝眉皱鼻,不忍细读。墨玉问道:“敢问你可打听过那位夏娘子识文断字否?”“打听过啊,是上过学堂的,可会吟诗弄墨呢,这才想写诗予她。”“那你怎敢拿晏小山的《长相思》充作你写的?叫她到时当你是弄虚作假的骗子?”“晏小山?”姚梧咀嚼这个名号,甚觉耳熟,墨玉提醒他道:“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记得吗?”“哦哦哦,想起来了,难怪,我写长相思时特别得顺,还以为文曲星特地点拨我了呢。”墨玉无语摇头,多饮了两钟酒,许是酒劲上头,他忽而下了决定,把手中纸笺扔进火盆,看着那“抢救”纸笺的姚梧说道:“小梧哥,你精明细心能干,照顾得了这个家,还有细木生意。”“对对我细心能干我知道,但何必烧我的诗?”“什么你的诗!不对,不是说这个。”墨玉拍拍脑袋,接着讲道:“我想别离松江,出去寻人。我想她……”“谁?小菱?”姚梧心里生起意料之中的吃惊,“你也不是强壮的人,出门在外行吗?别到时候是给干娘添麻烦。”“我才不是她的麻烦。”墨玉揉揉太阳穴,起身回屋,这就要收拾行李。“等着瞧。”看那墨玉有些踉跄的步伐,再看看桌上残酒,姚梧不禁感叹酒壮人胆呐。翌日,墨玉果真要离松江而去,临行前,石金娥塞给他一包冬衣与风帽,以及一袋馃子,以期他找到小菱后,能让小菱吃饱穿暖。姚梧给他一荷袋碎银铜板作盘缠用。墨玉郑重道别,而后借乘轿子出城。大约远离松江府两里路,墨玉决计不再在轿子上多花钱了,便下轿徒步走。日落风起云遮月,他七拐八拐,找到家特别便宜的旅栈投宿,因为了更省银钱,他选了拼房,和一陌生人同住一间。与他同住那人,穿着折枝散花八宝纹粉红缎面道袍,头顶青色小帽,脚着皮履,面相身形看上去约莫与墨玉一般年纪。墨玉心里打量他,穿的不错,比自己身上的巾子衣衫好多了,却还挑便宜的旅栈入住,看来是个穷讲究。墨玉不禁窃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