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亘的投影仪按在书房里,他家的书房倒是和外面的装修风格完全不同了,主色木质调,书架嵌在墙里,一整面满满当当的,郑弥当时看到就是两眼放光,但好在是克制住了,房间的窗帘严丝合缝地拉起,他俩就窝在书架前的榻榻米上。
暗沉的房间里只剩下投影机运作的声音,陈亘慢慢调出影片,晃晃悠悠的配乐伴随着橙晕的夕阳升起,慢慢进入鲸鱼尾鳍拍打的海面,这部片子因为很老,黑线和噪点横穿,画质很朦胧,但依旧遮盖不住色调和质感的美丽,意外的让人感到治愈。
镜头慢慢退帧,一道沉重的男声响起,他说的是芬兰语,但陈亘放的这部是音译过后的。
黑幕升起,低沉的声音缓慢述来一句话。
——“Hellofromtheendoftheword。”
——“Me。”
——“来自世界尽头的问候。”
——“我。”
郑弥看完才知道这部片子是以胶片的方式记录,这部纪录片都是以一个人的讲述呈现的。故事起源于芬兰的某个跳蚤市场,一位导演在此买到了两大箱八毫米胶片,也因此拼凑和窥探了一个人的一生。
这部纪录片不长,放完也就五十七分钟二十一秒,可就这短短的五十几分钟就是一个人的九十年的生命。影像起于上世纪五十年代,一个名叫Oiva的男人在四十二岁那年拿着他的胶片相机开始了他漫长的旅途,他一生贫穷,历经两次世界大战,家人一个个离去,他也一生未娶,只是从世界各地给自己寄明星片。
他一个人游历了世界的山海,见过曼哈顿的繁华,闻过船厂里铲煤的尾气,去过一片鲜少有人踏足的冰域,这一切明明听着是一件极其孤独的事情,可在镜头的展示下却如此的磅礴、鲜活,有着用不完的热爱,吹不散的旺盛。
郑弥看着屏幕里最后翻涌的海面,第一次如此强烈的感受了记录的魅力,也似乎真正明白了陈亘所追寻的东西。
她想起了陈亘早上的那句话。
“那就置之死地而后生,创造一个机会。”
其实陈亘和这些胶片的主人一样,他们都在这个世界里寻找一个自我存在的意义,而电影和记录就是一路流浪之旅的见证。
她不禁由衷的心生敬佩,对于这位影片的主角,对于陈亘,也对于为电影事业奋斗的所有人。
一生只为一件事而来,那样的生命和存在当真是值得骄傲和赞叹。
郑弥移开视线,向旁边的人看过去,暗色的柔光静静落在陈亘的脸上,光影的交错让陈亘没落在昏晕的世界里,他双手抱着抱枕窝在榻榻米上,紧瘦的下巴杵紧抱枕里,脸上的神色很淡,柔软的卷毛顺垂遮盖眼帘,荧屏映来的暗光又裹了全身。他就那么垂眼窝在那儿,郑弥似乎都能从他身上触碰到巨大的孤独感。
恍惚间,郑弥好像又感受到那次意外触及的难过。
“郑弥,你这么看着我会让我觉得我自己很可怜。”陈亘冷不丁地发声,说完才扭过头对上郑弥那双漂亮眼里藏下的心疼和茫然。
郑弥也没否认他的话,反而反问:“那你自己觉得呢?”
陈亘笑了下,又转回头靠在后面的榻榻米上,盯着屏幕里滚动划过的字幕,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出声:“我觉得还行,人到二十一,有目标,有理想,还有点自己挣得一点小钱,能养活自己,不麻烦别人,”他顿了顿,思考了一下,神色漠漠地勾了嘴角,眼睛往下一垂,懒懒散散地总结:“我好像活得也还算恣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