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池雪焰进门的那一刻起,苏誉就保持着一种不可思议的表情,在看到两人亲近的姿态时尤甚。“不是,你们俩一起把婚前协议撕了就完了,干嘛还特地跑来签一份作废声明?”他一边把打印好的声明递过去,一边忍不住吐槽这对很会玩的夫夫。苏誉已经认定两人当时签的婚前协议是在玩情趣,什么财产独立和互不干涉,根本不是认真的。没想到这会儿玩够了,居然还正儿八经过来签了一份合同作废声明。池雪焰随手签下名字,吐槽回去:“你能不能专业一点,有让客户撕合同的律师吗?”贺桥的回答则一本正经:“原来那份协议想留作纪念,但要确保它失去效力,只能另签一份作废声明。”表面上是签声明,实际上是秀恩爱。曾经为了秀恩爱而力邀这对夫夫一起去酒吧看跨年演出的苏律师如是想到。想到这里,苏誉咳嗽了两声,检查着签完名的声明,若无其事地摆出职业微笑:“好了,两位的婚前协议正式作废,还有其他可以帮到你们的地方吗?”他只是随便客套一下,彰显自己的专业风采,没想到两人竟真的同时点了点头。贺桥递过来一个厚厚的文件袋:“还有一些已经拟好的协议,需要麻烦你以小池的代理律师的身份,替他检查条款。”显而易见地,池雪焰没有耐心逐字逐句研究这些冗长规整的条款。虽然这些协议里不可能有任何陷阱或对他不利的部分,但当事人理应对合同内容有完全的了解,才能签署。池雪焰懒得看,那就委托给会站在他的角度着想的专业律师检查。曾经帮两人拟定了婚前协议的苏誉,显然是最合适的人选。苏誉有些意外地接过来,感受着手头沉甸甸的分量,开玩笑道:“你们不会又搞了婚后协议吧?这页数是不是多了点?”等他打开袋子,拿出文件后,沿着被回形针隔开的缝隙翻了翻,差点手抖。不是婚后协议,而是许多份关于公司股权和房产的赠与协议。刚刚还在处理条款冰冷冷的婚前协议,这会儿就直接快进到巨额赠予了。两个当事人却比他淡定得多。贺桥很有礼貌:“需要检查的合同比较多,辛苦了。”池雪焰则掏出了手机,打开游戏界面,非常敷衍地鼓励自己的代理律师:“加油。”还在瞪着这堆赠与协议发呆的苏誉,听着忽然响起的游戏音乐,脱口而出道:“你不会没看过这些协议吧?”“看不进去。”池雪焰坦然道,“我本来没想找你,直接签了就行。”贺桥却说:“有始有终。”泾渭分明的关系在这间办公室里开始,也该在这里结束。他想要彼此的名字,以一种新的方式写在一起。苏誉想明白以后,不禁单手盖住脸,发出沉痛的叹息:“我填志愿那天绝对是脑子进水了。”他果然只是游戏的一部分。这游戏怎么还没完!在手机里传出的欢快音乐声中,苏誉认命地逐条逐条看过去。与此同时,池雪焰心无旁骛地玩着游戏,一旁的贺桥偶尔会教他操作。“我不应该说脏话的。”孤军奋战的苏律师看着看着,忍不住惆怅道,“但是这也太多了,妈的。”合同太多了。合同涉及到的钱也太多了。而且,他一开始下意识地以为,这些应该都是贺桥家里的产业,只是如今被家人允许了加上另一个人的名字。万家集团太有名了,创始人贺淮礼与长子贺霄的名声又太大,让人很容易忽略最近一年才开始接触公司事务的另一个儿子。他的名字前常常带有一串前缀,好像一切光芒理应属于父亲和兄长。苏誉没想到的是,这些协议涉及到的财产,全部是贺桥本人的。他想跟池雪焰共同拥有的一切,都是自己努力后得来的。虽然被狠狠秀了一脸,苏律师依然莫名其妙地有一点感动。直到听见旁边传来的对话声。“为什么又失败了?”“连击次数不够,伤害加成低。”“算了,这关你来。”“好,晚上吃什么?”“在家吃火锅?上次你做的那个锅底还不错。”苏誉:……当事人眼里全是游戏和晚餐。只有他这个代理律师真正在意这堆涉及金额巨大的合同。他想下班,不想干了。总算检查完了协议条款,苏誉长长地松了口气,把眼前的文件推到池雪焰面前。
“没有问题,条款里只有权利,没有什么需要履行的义务,另一方的签名盖章都齐全,就差你的了。”这哪里是合同,根本就是狗粮。池雪焰放下手机,将文件和笔接过来,准备签名。看着熟悉的一幕重演,苏誉感叹道:“当时帮你们俩弄婚前协议的时候,真没想到后来会有这么一天。”“老池,爱情真是样神奇的东西,对吧?”贺桥没有插话,他安静地注视着那一个个字迹肆意的签名,在阳光照耀下永恒地烙印在了纸页上。池雪焰的动作则陡然顿住,语气微妙:“你再叫我老池试试看。”他已经忍这个老气横秋的称呼很久了。“行行行。”苏律师敏锐地感受到了一丝阴森森的暴力气息,当即改口,“那还是叫小池——”他话没说完,就接收到了贺桥意味不明的目光。……好像也有点阴森。苏誉琢磨了一会儿,蓦地反应过来后,据理力争道:“不是,老贺你要讲道理,在你们俩结婚之前我一直都是这么叫的,而且这个叫法明明很正常好不好!”贺桥的语气平常,听上去毫无醋意,却没有商量的余地:“现在不行了。”他用许多方式称呼过池雪焰,后来发现,至少在有旁人在场的时候,对方最喜欢听的仍然是两人认识之初的“小池”。池雪焰偏爱小字开头的称呼。无论是称呼别人,还是被别人称呼。从两人相识起,写下好友备注的那一刻起,就是这样。苏誉听着他理所应当的口吻,一脸震撼,仿佛重新认识了这个人。他转头看多年好友,发现对方正淡定地在数自己一共签了几个名,丝毫没有要管管贺桥的意思。所以苏誉又多加了一只手盖住脸,发出麻木的叹息:“……让我死了算了。”这可能就是他多年以来总是对着池雪焰诉苦和秀恩爱的报应。老池不行,小池也不行,其他还能叫什么?“那应该怎么叫?”苏誉看着这一大堆签署完毕的股权协议,破罐子破摔道,“池总?”闻言,池雪焰数签名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想了一会儿,居然赞成道:“就叫这个吧。”听上去还挺好玩的。他从小就听各种各样的人管池中原叫池总,所以给亲爹的好友备注也是这个。如今被这样称呼的人成了他自己。有种一夜之间长大成人的感觉,很奇妙。不过,也不算完全长大。因为池雪焰还是对生意场上的事没有任何兴趣,不会去管理这些公司的任何业务,同样不会真的将它们视作自己的财产。他只是简简单单地收下了这份礼物。虽然它看上去异常贵重,但对池雪焰而言,其中最有用的价值,大概是提供了一种全新的约会方式。贺桥开始带他参加一些过去独自前往的应酬。不是以贺总爱人池先生的身份,而是真正有合作关系的同伴池雪焰。在似曾相识的同伴关系里,这一次,他不必履行任何会拘束他的义务,可以任由酒桌上的谈话左耳进右耳出,只需要享受随性冒险的权利。像一场最新鲜的游戏。连游戏开始前的准备环节,都是有趣的。宽敞洁净的主卧衣帽间里,填满了两种风格不同的衣服,休闲与正经。高定西装与复古夹克肩挨着肩,运动手表不小心跌进放满领带的抽屉。冷淡的秩序感与倦懒的凌乱自然地并存着。临出门前,池雪焰翻了一圈,从衣柜里找出一件深色西装。看起来是贺桥的衣服,但却是他自己的。剪裁妥帖,尺寸合身,是不久前按照贺桥常穿的风格定制的。他过去很少这么穿,看着镜子里映出的这个西装革履的自己,还有几分不适应。所以在极近的距离里,池雪焰感受着衣领处徘徊的那抹温度,问道:“会不会有点奇怪?”他静静地立着,没有任何动作,任由身边人帮自己打领带。耀眼的红发被顶灯覆上一层柔和的光晕,在贺桥面前轻轻颤动着。质感柔顺的领带滑过带着薄茧的指腹,缓慢地绕成一个结。直到颈间优雅的领结彻底成型,温热的指尖也没有离开。池雪焰听见他低低的回应。“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