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重急忙拦在他面前:“你身上这件衣裳沾了血,让思正给你换一件吧,外面又冷,再添个厚点的裘衣。”
谢疏深吸口气,压着怒火:“世子是成心来捣乱的?”
嵇重深深看着他:“我只是不想看你委屈自己。”
谢疏微怔,扭过头去,垂眼遮住瞳孔里生出的片刻茫然。
嵇重不说还好,一说,那股被压抑的微妙情绪便迅速在心底发酵,确实有些委屈,也有些心酸,重活一世,他不择手段,连太傅和太子都算计,彻彻底底将自己变成曾经最不屑最厌恶的小人。
可那些与嵇重又有何关?交浅言深,莫名其妙。
谢疏神色冷下来,绕过嵇重,一言不发地朝外面走去。
嵇重怕他再生怒,不敢继续拦,只紧紧盯着他的背影。
廊下有寒风吹过,将他单薄的衣衫下摆掀起,那身影挺拔却消瘦,在风中摇摇欲坠,仿佛一碰就碎。
嵇重双手在身侧握拳,骨节发出闷响。
很快,传旨官在林府众人的簇拥下匆匆赶到谢疏住处,来的人是大太监候安,见谢疏一脸病容,胸前还有几滴血迹,候安面色微变,匆匆宣完旨便回了宫。
没多久,太子过来了。
有候安报信,看到嵇重在这里,太子并不意外,他看了嵇重一眼,抿了抿唇,什么都没说,走到榻前按住要起身行礼的谢疏,关切道:“先让太医给你看看!”
谢疏苍白的唇动了动,愧疚道:“惊动殿下,实在不该。”
太子叹息一声:“身体要紧,你先好好躺着。”
太医看过后,神色凝重,经太子追问才小心地低声开口:“谢大人这病,实在不好治,臣力有不逮,若找不到更好的法子,恐怕……拖不过三年……”
太子早已知道他身子不行,却没想到他只剩三年,一时怔住,半晌说不出话来。
谢疏道:“臣想单独与殿下说几句话。”
太子回神,急忙挥了挥手,摒退屋里的人,又朝嵇重看看:“云朔,你……”
谢疏也扭头看过来:“世子……”
嵇重点点头,这才抬脚走出门去。
最后屋里只剩两个人,谢疏从榻上起来,朝着太子跪下去:“殿下将臣调往户部,是殿下宅心仁厚,但臣乃有罪之身,当以死以抵过,不敢贪功,还请殿下收回成命!”
太子急忙弯腰扶他,见他不肯起,一时有些无措,最后干脆在他面前席地而坐,看着他长长叹息一声:“彦知,你该知道,我不是那等忘恩负义、鸟尽弓藏的人,你不必如此。”
谢疏低垂双眼,并未说话。
太子嗫嚅片刻,踌躇开口:“我心里不好受,便对太傅倾诉几句,没想到太傅回来竟责罚你,那并未我本意,你处处替我着想,这次也是为了我,我不该怪你。”
谢疏道:“殿下,我活不过三年了。”
太子急道:“你放心,我已经派人去寻访名医,总会有转机的!”
谢疏摇摇头:“臣的命不值一提,臣只是想告诉殿下,在山上对皇上动手,是因为臣活不久了,想在临死前为殿下扼杀危机、解决后患。”
太子愣住,神色间有些疑惑,显然不明白谢疏的意思。
谢疏道:“周荣身为禁军左统领,是皇上心腹之人,此次若没有我插手,他也会尽力救出皇上,可那样一来,他便是最大的功臣,再加上赵胜投靠昌王,他少了死对头,将来必定在禁军一手遮天,等到殿下继承皇位时,他便是殿下最大的制肘。”
太子神色恍然,大受震动。
谢疏轻咳一声,缓了口气,接着道:“上次为了出关救皇上,许多人与殿下离了心,殿下身边能用的人本就少,将来再受周荣挟制,如何能安稳?所以我斗胆行刺皇上,让周荣失去最大的倚仗,他为了活命,只能选择投靠殿下,如此一来,他便失了威势,不得不对殿下效忠,将来殿下想重新安顿禁军,培养自己的势力,也容易许多。”
太子听得动容,胸口剧烈起伏,哽咽起来:“彦知,你深谋远虑,为我担上弑君的罪名,我却因此心生埋怨,是我对不起你……”
谢疏淡淡一笑:“殿下言重,为殿下谋虑是我为臣的本分,但到底还是让殿下为难了,是臣无能,殿下即刻杀了我都是应该的。”
太子心里的介蒂渐渐消散,悲恸道:“若没有你,宁王不会连夜撤走,山上那场混战就是另一番结局,父皇与我都要统统落到昌王手里,你让父皇痛痛快快地走,也是大功一件。”
谢疏俯身:“臣愧不敢当。”
“你当得起!”太子再次扶他起来,抹了把脸上的泪,“彦知,你是我最重要的臂膀,我身边不能少了你,今后我们不要说见外的话,我会为你寻访名医,一定能让你好起来。”
谢疏笑了笑:“让殿下费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