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找什么?”余晚之看着他问。沈让尘头也不回,“衣裳,把你身上那身带血的换下来。”说完又补了几个字,“扔了。”他拿起衣裳回身,塞到她手里,“去更衣吧。”余晚之一手抱着衣衫,一手抓住他,“你先走吧,我自己净手,顺便……”她踟蹰稍许,说:“顺便看看宋卿时怎么样了,如果可以的话,替他找个大夫。”说到底,她还是一个心软的人,落水的寡妇她尚且能帮,哪怕是陌生人她也会伸手,她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一个人在她跟前死去。她想象中的宋卿时,应该义无反顾走上他自己选择的那条路,便一直在那条路上走下去,做一个两袖清风、为国为民的好官。这些事原本能在他离开之后悄悄派人去办,但相爱之人最忌隐瞒,易生猜忌,若当初宋卿时能够和盘托出他的计划,她未必不会支持,或许今日又是另外一番光景。所以她不会走上相同的路,她选择对沈让尘毫无保留。沈让尘注视着她的眉眼,抬手将她的发丝向后捋了捋,说:“在我面前,你不用如此小心翼翼,我在外面留了人,会送他去就医,你不必担心。”沈让尘不能久留,回府换了官服便入宫。宫里一夜之间天翻地覆,明德殿的灯火亮了一夜。昭仁的事哪能捂得住,在殿中哭求了半夜,天不亮就被内侍带走了。秦王入内时,皇后除了钗镮仍旧在明德殿门口跪着,为昭仁公主求情。秦王此刻哪有功夫操心旁人的事,他被囚一夜,也忐忑一夜未眠,不知建元帝会如何处置他。殿门大开,秦王整理衣衫,理到一半又顿住,思索片刻后将头发理得乱了些。殿中熏香浓重,却压不过药气,混合出一股异常奇怪的味道。殿门在身后关闭,嘎吱声压出了岁月的沉重。那声不算重的“砰”的一响如同砸在秦王头上,他跪地伏低,背脊已止不住开始冒汗。“父,父皇。”秦王的声音很轻,建元帝不知听没听见,没有出声。秦王只觉威压沉重,沉沉地压在他的脊梁上,他鼓起勇气抬起头,却见建元帝靠着软榻,并未睁眼。他切切实实感受到了何为天子威严,即便不睁眼,天子威压尤在。“父皇,儿臣来了。”秦王又说了一句。建元帝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跪于殿中的秦王身上,“你太叫朕失望了。”秦王垂下头,“父皇息怒,儿臣,儿臣……”斟酌半夜的脱罪之辞在此刻卡了壳,因为那些话连他自己都不能说服,又岂能让建元帝相信。况且,禁军本就在建元帝的掌握之中,他如何安排调兵,如何布局,恐怕早就一字不落地落入建元帝耳中。他是辩无可辩。“求父皇,饶了儿臣。”“朕问你。”建元帝压着膝倾身,“你可有悔改之心?”那天子之威也随着他倾身的动作压了过来,让人如被猛虎盯视。“儿臣有,儿臣有。”秦王连连磕头。“你抬起头来。”秦王抬起头,那脸上涕泪交错,头发散乱,“爹爹。”建元帝微怔,似乎透过他狼狈的模样,看见了二十多年前的秦王。那时李见深还不是皇帝,他非嫡非长,在潜邸做一个循规蹈矩的王爷。秦王李祁佑是他的长子,他第一次体会到了做父亲的滋味,也曾将他扛在肩上,抱坐膝上,享过真正的父子天伦。李祁佑幼时顽劣,摔了跌了,总是哭着来喊爹爹,也是这般狼狈,论父子之情,他对李祁佑最深。建元帝颓然地闭上眼。他未老先衰,已是行将就木,难道临了临了,还要杀了自己的儿子吗?建元帝几乎是叹息出声,“这江山,本就是你,何须多此一举?”秦王张了张嘴,“儿臣,有罪。”这不是他的心里话,他自个儿明白,建元帝也明白。建元帝看着他,“时至今日,有什么话,你我父子便敞开来说吧。”这些话让秦王品出了另一层意义,“时至今日”,那便是,再也无可挽回的地步了吗?父皇要他死?逼宫之罪,万死难消。秦王一下跌坐在地。是啊,既已到了今日的境地,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他抬起头,眸中的祈求与哀伤不在,那股破釜沉舟的气势若能在别处出现,或许能让人高看他三分。“是我的吗?”秦王苦笑,“父皇属意我为储君,为何却迟迟不下立储诏书,名不正则言不顺,儿臣想啊,为什么?后来……”外边忽然传来一阵喧哗,秦王依稀听见有人在喊皇后。秦王大剌剌坐在地上,接着说:“后来儿臣想明白了,因为父皇明知谁为储君便是众矢之的,否则也不会这么多年都没有立储,您将我推出去,不过是想用儿臣给老四挡下刀枪剑戟!”建元帝怔住,盯着秦王看了半晌,颓然道:“是朕看错了人。”“儿臣也看错了人。”秦王垂泪道:“儿臣曾经以为父皇是真的想立我为储。”建元帝神情一肃,“为君者,可无才,盖天下之英才尽可为君所用。为君者,可无情,然不可绝情,你连你父皇皆欲杀之,实乃绝情至甚。为君者,不可刚愎自用、小肚鸡肠,你,太让朕失望了!”:()嫁帝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