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筏停在了山崖之底。翟子瑜解决掉这些死人后,轻飘飘飞了上来。和罗文遥不同,翟子瑜是一个,你一眼就能看出君子气度的儒家术士。卫国云歌两位天赋卓绝,有过同窗之谊的儒圣,性格天差地别。罗文遥冷酷残暴,面如煞神;可翟子瑜总是微笑,风度翩翩。翟子瑜扯掉一根拦路的绿色藤蔓,浅蓝色的衣袍如流云,踩过萋萋芳草,朝施溪和方玉泉走过来。方玉泉看到翟子瑜,腿都吓软了。他虽然不学无术,但他不瞎啊——就凭翟子瑜刚刚行舟孤海、一苇以渡的风姿,傻子都能看出他是圣者。诸子百家的圣者,有谁是简单角色。方玉泉吞咽唾沫,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脸色苍白,悄悄后退。谁料脚下枯枝发出轻轻折断的声响。咔。翟子瑜听到动静,抬眼,看过来。“……”于是方玉泉退也不是进也不是,僵在原地,冷汗瞬间冒了出来。翟子瑜见他那恐惧害怕的样子,不由笑了一声。他声音温柔,就如山林间的风一样,平静说:“你们怎么会出现在这的?”方玉泉快哭了,心惊胆战,话都不敢说。翟子瑜:“这里很危险,不要久留。”他这话是对方玉泉说的。方玉泉在云歌已经见识过罗文遥的可怕了,面对这个身份未知的圣者,他大脑全在叫嚣着“快逃”。他想拉着施溪一起跑,可施溪一动不动,冷静站着。施溪面对翟子瑜,并没有避让的想法,他今日出城,穿的是圣人学府的校服,白色素净的衣袍,银色的冠束起黑发,站在一棵悬崖边的松树下,端是一个少年风流。方玉泉挤眉弄眼,颤着声催促道:“施溪……你站着不动干什么……你看不出来这人是个圣者吗。”施溪偏头,直接开口:“你不认识他吗?”方玉泉:“?”你声音能不能小点,我们不是在密谋逃跑吗。施溪幽幽说:“方玉泉,翟院长你都不认识,枉你在圣人学府呆了那么久。”方玉泉:“……”“什、么?!”他瞪大眼,本来就摇摇欲坠的天,现在彻底塌了。圣人学府院长?!翟子瑜??!!方玉泉张嘴,瞳孔震动,两唇颤抖,半天说不出一个字。哪怕圣人学府如今败落,弟子青黄不接,可是它的院长,依旧代表了儒家思想学术的最高峰。是类比赵国【神农院】神农的大人物。儒家哪一届院长,不是名动天下的英豪。其实从翟子瑜的气质也能看出不寻常。这位清风霁月,君子无双的院长,衣袂翻飞,唇角含笑,可眼神漆黑,叫人读不出半分所思所想。随随便便出城,便能偶遇圣人学府的院长。方玉泉哆哆嗦嗦,心想,自己这运气这真是没谁了。知道翟子瑜身份后,他没有半分放松,反而更紧张了。他见了云歌城那么多腌臜秘密,翟院长会放他一个外人离开吗。“翟,翟院长……”方玉泉本以为自己今天受到的惊吓已经够多了。结果没想到,翟子瑜下一句对施溪说的话,直接叫他如遭雷劈。翟子瑜没理他,视线落到施溪身上,笑意似有若无:“世子殿下,既然认得我,那刚好,我也省了一番介绍。”施溪低头,掩去眸中冷光。翟子瑜挥了挥衣袖:“殿下金尊玉贵,怎么能出现在这荒野之地,我送殿下回皇宫。”施溪:“翟院长,云歌城现在是什么样,你是真的不清楚吗?”翟子瑜一愣,柔声说:“我刚从琅琊回来,确实不是很清楚,不如世子殿下和我讲讲?”
施溪漠然:“你若是真对云歌处境一无所知,也就不用当这个院长了。”翟子瑜初见施溪的第一眼,其实是把他当晚辈想逗趣一二的。结果没想到,施溪居然是这么个看起来好相处,实则浑身刺的性格。翟子瑜叹息:“世子殿下,长大后的性格确实和小时候不同。”施溪警惕:“我小时候什么性格?”翟子瑜:“王家那边说,您在三岁失踪之前,就跟魂魄不齐似的,做什么都慢半拍,跟痴儿一样。不过,我今日一见——”翟子瑜看他一眼,含笑夸赞:“世子殿下人中龙凤,不愧是卫国宗室所出。”方玉泉:“……”什么世子?什么殿下?什么卫国宗室。卫国这么一个儒家统治、皇权至上的国家,能够被成为宗室子的,只有天家那一脉吧……翟子瑜这是什么意思?方玉泉僵硬地转动脖子,像是第一次认识施溪一样,死死盯着他看。施溪一开始不还在借梁丘蓉的身份吗?甚至,后面把他留下来,也只是想借他的身份,好在圣人学府有一点话语权。施溪懒得理翟子瑜的恭维,开门见山道:“翟院长,我们之间没必要说那些心知肚明的废话了吧。你现在回云歌到底是为了什么?”翟子瑜:“为了救云歌的无辜百姓,同时,也是为了带世子你走。”施溪愣了愣,抬眼看他。翟子瑜看了一眼方玉泉,他接下来要和施溪说的话,并不方便有外人在场。于是,翟子瑜微微笑:“方小公子可以暂避一下吗,我与世子有要事商谈。”卫国的国事,方玉泉当然不会自寻死路去偷听,他点头,最后看了施溪一眼,大脑因为太过混乱、空白一片,失魂落魄地离开。等方玉泉走后,翟子瑜才说:“云歌注定要成为一座空城。我来带世子回琅琊。”施溪疑惑:“你都不想着救一救云歌吗?”翟子瑜云淡风轻笑:“救云歌?怎么救,像谨言一样吗——鞠躬尽瘁,呕心沥血,然后被所有人辱骂憎恨,众叛亲离。”他偏过头,弯了下眼睛说:“我一开始是想着留在云歌,帮世子你和瑞王争权的,为此我还求到了阴阳家。可是回来的这一路,听到的风声越多,我越觉得,云歌或许早就不是多年前的云歌了。”“它早就根基腐朽,被蛀空多年,也到了该倾塌的那一天。”翟子瑜冷淡说:“儒家现在,就需要一场巨大的变革。”施溪看着他,终于知道他和罗文遥骨子里不同的点在哪里了。罗文遥看起来离经叛道,实际上最为传统。他恪守忠义,恪守君臣之礼。这也和罗文遥的出生有关,他出生云歌钟鸣鼎食的世家,对于云歌、对于卫国有着绝对的忠诚。可翟子瑜不是的,翟子瑜出生山野,他如无根的浮游,漂泊于世。翟子瑜对于儒家的归属感会更强点。罗文遥会为卫国帝王家,死而后已,可翟子瑜不会。翟子瑜听到【灵窍丹】一事后,对这里的厌恶估计就达到顶峰了吧。在罗文遥眼中,云歌是风雨飘摇的帝都,是他梦中的故乡。可在翟子瑜眼中,云歌是腐烂带毒的藤蔓,缠住圣人学府,拖累着整个儒家。施溪说:“翟院长,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翟子瑜:“世子,您说。”施溪:“每位儒圣都有一枚督国玉简,那枚玉简……”翟子瑜:“世子是想问,我有没有承认瑞王正统,对吗?”施溪:“嗯。”翟子瑜回答:“我承认了。”他依旧是那君子般温润清雅的样子,笑容如春风拂面,可眼里的冷漠,远比看起来像个煞神的罗文遥,要深刻阴狠。圣人学府的现任院长,平静开口:“我在雾凇峰,和东君交谈时曾说,我宁愿卫国的皇位空着,也不想出一个暴君为祸天下。可现在吗——我宁愿卫国的皇位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