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兀术仿佛被兜头一盆凉水浇下,狠狠地将野兔苍鹰掼在地上,大声道:“回去!没劲透了。”这一路上,金兀术闷闷地,再也没有开过口。奔回营帐,已是傍晚。花溶下马,腿一酸,受伤处经这一天颠簸,一落地,几乎疼得晕过去。金兀术走到她身边,见她面色苍白,拉她一把,皱眉道:“怎么?动着伤口了?”“你走开!”他不由分说,拉了她就进屋子,只见她的伤腿已经明显肿起来。他大喝一声,两名丫鬟匆匆进来,他拿出一个琥珀色的瓶子揭开盖子:“你们给花小姐涂上。”“是。”他转身出门,侍卫武乞迈上来报告:“四太子,二太子请您赴宴。”他点点头,又看看那扇已经关着的门,转身走了。两名侍女为花溶涂上伤药,腿肿得老高,很是麻木,一时也不再感到疼痛。花溶看侍女呆在一边,随口道:“你们也是被抓来的?”两人神色凄楚,细细道来,一叫田碧儿,一叫崔小环。崔小环相貌乖巧,举止娴静,眼角满是泪光:“奴婢等原也是官家小姐。被送进金营时,有6000多人,现在只剩下4000多人了。其他太子帐下,姐妹们每天被那些禽兽不如的金军轮暴,死伤惨重,四太子这里算最好的了,至少我们还没有被虐死……”“那些公主、皇妃呢?”“他们大多数被元帅们收为了妾室,有些不幸的,就只能沦为官妓,奴婢亲眼见到好几位公主郡主被金兵将领轮流施暴,就连太上皇宠信的曹妃,也被金军侮辱了……小姐,如果四太子收您为妾,就什么都不用怕了……”花溶抬头看看外面的夜色,大宋的金枝玉叶们,现在能够固定做一个金国将领的性奴,已经是最好的出路了。其余女子十人九娼,名节既丧,身命亦亡。“小姐,四太子还给您准备了除夕夜宴。”“好,我们一起吃个年饭吧。”两人赶紧摇头“奴婢不敢。”她知她们害怕金兀术责罚,也不再邀,独自草草吃过,叫住收碗的小环:“串珠呢?”小环压低了声音:“四太子不准天薇公主外出。”花溶没有再问下去,显然金兀术怕她跟自己接触,将她控制了起来。小环拿出一些书籍:“小姐,这是四太子交代给你的,你若闷了,可以看看……”花溶看那满满一箱古籍善本,上面全部有皇家书库的印章,显然是金军搜刮来的。如今,金兀术大摇大摆送到自己面前,显然是显摆和示威的。她长叹一声,抽出一卷,竟然是一本王安石的手写笔迹。再往下翻,骚人墨客的真迹历历在目,也不知金兀术到哪里搜集了如此齐全如此众多的珍贵东西。如酒鬼见到了美酒——却是有毒的,每拿起一样,都是一个帝国沦丧的耻辱印迹。正文你真杀我夜深了,营帐外不时有远离故国的金兵吹起胡笳,纵然掠夺宋国财富和美女带来的狂热刺激,也几分凄凉之意。金兀术轻轻推开门,案几旁,伏着一个孤寂的背影,正在写什么。他悄然走过去,只见上面写着两句话,意境凄凉,字透纸背。胡茄吹彻摧心扉刁斗声惊客梦回“花溶……”花溶听得他的声音,将笔掷在桌上,头也不抬:“我困了,要休息了,你出去吧。”他不经意地拿起纸,仔细看看,抬眼看她,眼神里又添一重惊喜:“花溶,写得真好,真是好极了……”他随手拿起书架上的一幅苏东坡的亲笔,两相品位,更是喜形于色,“看看,都超过苏大学士了……”花溶伸出手,飞速地抢过他手里的纸张,两把撕碎,扔在一边:“你这蛮子懂得什么?这在我大宋乃微末之流,市井妇孺商贾皆识字能文,怎敢和苏大学士相比?”金兀术也不动怒,在她身边坐下:“呵呵,我原也知南朝能人雅士辈出,但这些风花雪月应该是百姓的事,而不是君臣的事,宋国二君若是不那么重文轻武,又焉有今天的下场?”花溶盯着他,毁灭文明的人,总觉得武力凌驾在一切之上,纵然宋国昏庸,但金兵来纵横烧杀,又能比他们高明多少?金兀术笑道:“今天是你们的除夕,时间快到了,你不守岁吗?”“国破家亡,孤身一人,有什么好守的?”“至少,我可以陪你喝几杯。”花溶斜他一眼:“你也配?”金兀术知她想着法子激怒自己,却一点也不动怒,仍旧满面笑容,仿若闲话家常:“花溶,你知我为何要来大宋兴兵?”“眼红大宋花花江山,抢夺财宝和女人!”“我金国自来在苦寒之地,灭掉辽国,才知道燕京繁华;而到了东京,才知道燕京根本不算什么。歌妓、僧侣、工匠、美女、艺人……天下繁华,尽在中原,这时,我金国大小狼主才知道,原来,人生可以有如此多的享受和乐趣!”他话锋一转,“战争的目的,的确如此。但我却不是。”“你又有何超凡脱俗了?”金兀术笑起来:“我从小随一南朝高人学艺,遍读南朝史书,长大后,穿衣打扮皆喜好模仿南朝人士,因为崇拜苏学士,甚至还做了一套‘东坡服’……我父王因此很讨厌我,除了二哥,其他兄弟也跟我不甚和睦。在大军出征宋国前夕,我父王召集所有王子、将帅宴饮。席间,父王拿出金国的镇国之宝——千斤大铁龙,说南朝自来有力能扛鼎的楚霸王,我金国会不会有这样的勇士?于是,王子将帅轮番举大铁龙,却无人能举起。我自告奋勇地去举,父王却单独下令,说要是我无法举起大鼎,就将我杀掉……”花溶冷冷道:“那你是举起了!不然,怎么会在这里耀武扬威?”金兀术不理她的讥讽,继续道:“我举起铁龙后,父王对我刮目相看,此后,态度大为好转,我才得以随兄长出征……”“现在大获全胜,你怎么还不回去享受荣华富贵?”金兀术摇摇头:“我还要留下,抓住赵德基!”“呵,你做梦吧!”“实不相瞒,我已经被父王封为昌平王,扫南大元帅,目的就是为了除掉赵德基,永绝后患,然后,才能安享富贵……”花溶曾偷听了他和宗望的谈话,暗地里冷笑一声,明明是有图谋大宋国土之意,现在却口称只图财宝,谁相信?“花溶,赵德基黄口小儿,何德何能要你做他的侍卫?”花溶见他始终这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很是挫败,便也平静地答:“因为他救过我。”“他因何事救你?”“因为受一亲族牵连,我全家被抄,随父母发配岭南,半路上,父母被押送官兵打死,我侥幸逃亡,又落入海盗之手,被九王爷救下……”金兀术皱了皱眉头:“花溶,你可真是愚昧!赵德基于你何恩?要不是他父皇昏庸,你父母怎会被杀?最多,他救你也不过是恩怨相抵,你何苦替他卖命?”“他救我的时候,并不知道我是什么人!何况,如今大宋的安危全系他一人之手……”金兀术冷笑一声:“只怕他没这个中兴大宋的本事!”她却不动怒了,语调更是平静:“怎会没有?我大宋能将辈出,只要他善于用人,自有勤王之师四方来朝,何愁大事不成?”“宋国真有名将,你还会被我扣押在这里?”“呵呵,那是因为我弟弟不在!要是我弟弟岳鹏举在,早将你打得落花流水。金兀术,你哪一次不是我弟弟的手下败将?”金兀术屡次败在岳鹏举手下,如今听她盛赞弟弟,虽然身陷敌营,可声音里还是情难自禁那种自豪之意,心里更是酸溜溜的:“好,总有一天,我会打败岳鹏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