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德似是仍在犹豫。江书婉益发靠近,纤长的小指上,套着冰冷的黄金镂空米珠护甲,她轻轻地、轻轻地划过他的颈间,淡淡道:“更何况,公公也不会有一百个脑袋,仅有的这个,现在还好好地待在你的脖子上呢。可是……呵呵……”她轻笑一声,不再说话。刘德只觉后半身子都被汗水浸了个透,他抬袖擦一擦脸上的汗水,急道:“奴才知道了,此事除了娘娘和奴才,天知地知,不会再有人知道。”他抬眸望了望江书婉身后的庆妃,迟疑道:“那庆妃她……”“自己人。”刘德在江书婉淡淡的浅笑中,诚惶诚恐地退下。深广的殿门,因着刘德的退出而紧紧关闭上,空若的房间中只余江书婉与庆芷柔两人。江书婉瞧一眼庆芷柔青白的面色,她缓缓走至榻前,站在青铜百合大鼎之前,慢慢注了一把檀香进去。顿时,屋中的香气更浓。而那样舒展的气息,似能令人每一个毛孔都舒展开来。她轻轻地舒展了下身子骨,只觉浑身都畅快无比。“怎么了,小姨?”转眸,江书婉托着自己的腰,斜斜依靠在床柱子上,淡淡道:“我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办到,过段时间就想办法把你送出宫去,这样,你就能和你的情郎长相厮守了。”说着,她忽然“咯咯”笑起来,“看来,庆家的人,还真是有通病。当年我娘就说这般离家出走,如今你又要与人私奔。你说我外公怎就能一错再错……两个女儿的婚事……”神色骤冷,她又道:“看来,他还是没有受够当年的的教训。”庆芷柔凝视着书婉,皱眉道:“你理解错了,当初入宫是我自愿的,爹爹年纪大了,我不忍叫他伤心。所以我本也不作他想,可如今爹爹有了你这个亲外孙女,我亦是可以放心地离开。只是,书婉,我不明白,皇上待你那么好,专宠于你。王贵人出身东宸旧臣,不足为患。我也无心于皇上,所以,你根本就没有必要除去安贵妃,她也不可能威胁到你。”此刻,在庆芷柔的眼中,眼前这名温婉美丽的女子是这般地深不可测。江书婉想除去安贵妃,栽赃陷害,却还不肯自己动手,假借她的名义,让她在青草茶中放了鬼面针草,再亲自端给书婉喝。做戏做得这般真切,毕竟有谁会亲手端着落胎之药去陷害如今最尊贵的皇贵妃呢?谁又会这么傻?这样做,只会令矛头指向安贵妃。而更厉害的,还是书婉,谁又能想到这出戏原是她自编自唱,还不留一丝痕迹。只是,如果说此前,按着书婉的话,除去安贵妃能令他们庆家在皇宫中的地位更稳固,那么,方才江书婉的所作所为她渐渐无法理解了,她渐渐不明白,这名温婉的女子究竟要做什么?女人一生有皇上悉心的宠爱还不够么?书婉她还想做什么?江书婉微微冷笑出来,“花无百日红,我只是未雨绸缪罢了。小姨,我的事,你最好少管,不该你听的,你就当没听到。不然,你的情郎,我可就什么都不能保证了。”“你!”庆芷柔愤愤举起一指,半晌也说不出话来,终又放下,叹道:“罢了罢了,只要你凡事不要过了,顾着点爹爹的感受,我也不管了,我走了,你自己要保重。”江书婉只是如常一般,瞧着自己的手指,眸中含了柔顺的笑意,“那小姨,我身子不便,就不送了。”随着殿门的开合,有夜凉的风瑟瑟灌入……风宿城中,静夜无声。清幽轻轻一跃,自墙头无声无息地落地,尾随着一抹黑影,渐渐消失在了浓郁阴鸷的夜色之中。天上,只余一轮明月,洒下淡淡柔和的光晕,幽凄地照耀着人间。黄沙落满地叫我一声惜惜风宿城。药铺之中,早已是打烊,紧闭的木门在夜风不停地耸动下,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又过了一会,“咯吱”声愈来愈频繁,渐渐扰人清眠。药铺掌柜的不情不愿地从被窝中爬了出来,他披上外衫,揉了揉惺忪睡眼,两脚套入鞋中,因着上了年纪,他的动作慢条斯理的。一旁睡着的老板娘不禁催促、抱怨道:“死老头,这门早该修修了,快去拿个木栓堵上,不然这一晚上咯咯吱吱的要怎么睡觉啊。”掌柜的连忙应了一声,拿了一盏铜质烛台,颤颤巍巍地出了房门,朝外间铺子大门走去。手中昏黄的烛火一点一点地跳动着,烛芯亦是随着他的颤动而忽燃忽灭。走着走着,他似瞧见地面上有一长长的黑影,看着那轮廓似是人影。心下一惊,他举起手中烛台,猛然抬头间,“啊”地惊呼声被硬生生地卡在喉咙口,只余一双苍老而又惊惧的眸子,越睁越大。但见一名黑衣女子正立在门内,容貌虽美丽却显苍白,长发随意披散,半黑半黄的昏暗光线衬得她精致的五官有几分恐怖之意。似受了极大的惊吓,掌柜的满是皱纹的手一松,陡然跌坐于地,那烛台便直直往下坠去。洛云惜飞快出手,稳稳当当地接住烛台。她轻轻拨弄了下烛芯,令火烧得旺起来,渐渐屋中明亮了许多。秀眉微扬,她浅笑道:“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搅,我只是想抓一些药而已。”室内光线明亮了许多,掌柜的仍是有些害怕,他坐在地上往后直退了几步,不知为何喉咙里发不出一点声音。洛云惜又笑了笑,她指了指地上自己的影子,“别怕,我是人。鬼是不会有影子的,对吧。我只是想要一包落胎的药。你,快去拿吧。”掌柜的颤颤自地上爬起来,他跌跌撞撞地跑至柜台之后,取了黄纸搁在桌面上,因着心中紧张,黄纸不慎掉落,捡了两次方才捡起来。他又打开抽屉,抓药的手不停地颤抖着。取了药之后,也并没有将抽屉关好。当一包包好的药递至洛云惜面前时,掌柜的伸手比划了一番。洛云惜微微蹙眉,她没有听懂他的意思,瞧这掌柜的似有话要说,许是交代如何煎药吃药,她伸出一指,在他面上晃了晃,又在他脖颈间比划了一下,冷声道:“我可以解去你的哑穴,但是你不能叫喊,不然我可就不能保证什么了。”掌柜的连连点头,又是伸手比划了一番。洛云惜出手解穴。掌柜的喉咙一得顺畅,连忙压低声音道:“姑娘,这药性子很烈,只能先服用半包,如果出血量不大,再服下另外半包,方能打落腹中胎儿。”顿一顿,他迟疑了下,瞧了瞧洛云惜略显苍白的面色,又道:“姑娘看起来气血阴虚,若是姑娘自己要落胎,只怕不妥,要不要老夫替你把下脉?”此时,掌柜的已是褪去方才的害怕,眼下他已是分辨出面前的女子确实是活生生的人,而不是鬼。深夜来访,只怕是有难言之隐。洛云惜犹豫了下,仍是伸出手来。掌柜的替她细细掐了脉,面色凝起,摇头道:“姑娘若是想要生下此胎并无大碍。只是姑娘的身子寒气过重,比一般女子体质更为阴虚,若是轻易打落此胎,只怕今后都将无法生养。若是此胎好生调理,顺利产下,日后可无大碍,姑娘可要想清楚了。”洛云惜握住药包的手陡然捏紧,美眸中划过一丝冷意、一丝恨意。其实,在来风宿城的路上,她曾经也想打落这个孩子,可当时遇到的郎中也是这般说,此前她始终有些不信,可如今这名大夫也是这么说,只怕错不了。她并不想要这个孩子,暂时留着也是另有打算。可如果代价是终身不能生养,她还有些犹豫。就在此时,心口突如其来的疼痛,令洛云惜骤然一滞,背后冷汗涔涔沁出,无边的冷意浸透心肺。掌柜的细细瞧了她一眼,只见她略显青白的面颊上升起一抹异常的红,刚想问出口,抬眸时却见她眸底冰冷一片,浑身散发出一种肃杀的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