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快速冲下楼,在最后几个台阶时却慢下来,仿佛回到昨天晚上走在水房的感觉--漆黑就蒙在眼前,睁着眼睛和闭着眼睛没什么两样,都不知道下一步将面临什么。
站在楼梯口很久,才敢拐进大厅。
最先注意的是围了一圈制服的地方。电视前三条沙发围成的小空间里,地上有一滩血,顺着血线往棕色的沙发上看,血迹斑斑,还有凌乱的五道五道血指印,满沙发都是。最醒目的莫过于靠背上用血写成的“73”两个数字,它们之间大约相隔20厘米。
尸体呢?已经抬走了吧。那么死的是谁呢?
耳边传来语调平板的声音,也许它一直都在响,我只是现在才听见:
“……死者身中两刀,一在腹部,一在后背。后者直插心脏,是致命伤……”
我缓慢转头,贴着柜台站着一群人。我从左往右,依次看他们每个人的脸。看着一个人时,控制余光,绝不扫下一个,生怕一下子看完了。
“……遗留在现场的匕首上带有血迹,与创口形状基本吻合,应该就是凶器……”
先是前两天见过的何警官,旁边站着个照着笔记本念的,看他嘴唇的蠕动速度,应该就是作报告的这个。再往下看是老板,皱着眉,垂头丧气的样子。
“……推定的死亡时间是昨天夜里1点左右,前后误差在半个小时之内……”
江汨还是那副嚣张样,却有些虚张声势的纸老虎味道。他靠着一个人的腿,头顶上放着一只手,顺藤摸瓜上去,看到他父亲,正低头专注于伏在肩上的爱妻。任莉莉半张脸贴在丈夫的衣服上,明知道自己会害怕,还自虐般往血淋淋的沙发上瞟,一眼后立刻缩回来,随后又不由自主瞄过去。
“……根据老板的证词,他就住在一楼,昨天夜里却没有听到任何声音,说明死者没有机会呼救……”
田静站在那儿,表情大致如常,也许略有些不一样吧。我这才知道,一个永远表现得安定祥和的人,你是不可能从外观上窥知她心里在想什么的。
“……综合上面的线索,行凶过程基本推测如下:凶手扑到死者背后,掩住死者的嘴,一刀刺入死者腹部。死者本能地按住伤口,双手沾满鲜血。而后奋力挣脱出凶手钳制,但下一刻被口鼻朝下按在沙发上,依然不能出声。死者跪在地上,挣扎中,抓扒出许多血手印。在背后又挨一刀后,留下了‘73’的血字,终于断气。”
齐老头捏着手里的拐杖,瞪着报告人,显得很厌烦。齐老太太的目光在警察们身上逡巡,似乎有些失措。而我看方擎岳时,他也正凝视我,眼睛里流露出怜悯。这是为什么?
等一下,算算旅馆里的人,排除现在还活着的。这么说……是刘湘?
我听说又死人时,就担心死的是她,又在心里否定说“不可能”。现在确定了,却只是错愕,并不觉得难过。
一个不一样的声音突然冒出来:
“66707595,是谁家的电话呀?”
“我,我家的。”我一楞,看向何警官。
“那这个是你的了?”
他慢条斯理地捏起电话簿,一见那熟悉的淡黄色封皮,我立刻伸手去接,但僵在中途--它是装在透明袋子中的。
“怎么……”
“你知道尸体什么状态吗?死者跪在地上,上半身趴在沙发上。她的右手紧抓着裤子的口袋,我们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掰开呢。而那个口袋里只装了一样东西,就是……”
“那……可能是她临死前胡乱抓的。”知道问题的严重性,我慌忙辩解。
他没有直接驳斥,只是盯着我,对刚才报告的那个说:
“刚才的过程修正一点。她不是留完血书后立刻断气的。字在她右边,所以她是用右手写的。如果刚写完就死,她的右手会自然下滑到沙发上。而她在失去生命前的宝贵时间里,又用右手做了一件事……这件事的重要可想而知。”
“可是我……”
“不光是这个,还有……现场抛着两件东西。一件是血衣,就是齐老先生落下忘了拿走的那件,被凶手穿来作案;另一样是匕首,非常常见的样式就不说了,手柄上有血迹,却没有指纹。下手前做了充分的准备,显然是预谋杀人。死者呢,当然不可能大半夜的跑到大厅来,除非是有人约她来,然后埋伏好了,趁她不备扑到她身后……而那么晚的时间,可以约出一个年轻女孩,凶手和她的关系,只怕不一般吧?”
“我们……不是……我以前是认识她,但是……是普通朋友,没有好到……”
“不用着急嘛,”他冷笑起来,“虽然情况对你这么不利,但我最不怀疑你。因为如果死者想告诉我们凶手是你的话,直接抓电话簿就可以了,何必留血字多此一举呢?但是你也不能完全排除,怎么都是嫌疑人之一。”
说着扫了一遍旁观者们。
他们马上理解“之一”的深刻涵义,当然不肯当俎上肉。任莉莉挣脱丈夫的怀抱,首先发难:
“你又是什么意思呀?上次……”
何警官打断她,对老板说:
“你再把发现尸体的过程说一遍。”
老板不解地眨眨眼,但依言而行:
“今天早上,大概六点多吧,我起来了--我每天都这个点起来--之后来大厅开门。结果就看见一片血,血里还趴着个人。我哪儿见过这架势呀?都吓傻了,也不敢过去瞅一眼。楞了半天,才想起应该打电话报警。然后……我也不敢在这屋呆着了,特想冲到外头上太阳底下站着去,可是门从里面锁着呀,我这手呀,都哆嗦地不能把钥匙插在锁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