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了,我根本没有要杀你的动机”,范闲给李承平倒了杯茶,推到他面前:“我为什么要杀你?难道你以为我想当皇帝吗?”
李承平看着面前这杯茶,并没有喝的意思,而是直直地看着范闲的眼睛:“你不想吗?”
“我不想”,范闲很坚定的摇了摇头:“我对这个位置一点兴趣都没有。”
李承平当然不信这种话:“那这些年先生您一直积极斡旋于党争之中,明里暗里给自己积攒了那么多的各方力量,在重要位置安插自己的人手,您是准备干什么?”
范闲顿了顿,他忽然有些不敢回答了。倒不是什么别的原因,只是他现在是在顶替书闲的位置,这不是他的人生,他有些害怕自己不能百分百准确的体会到书闲的心理,万一自己的猜测和实际相悖,岂不是害了另一个自己?
但是对方的话已经问到这里了,范闲也只能凭借着自己的对书闲的理解,缓缓开口道:“我只是想过我想要的生活。”
“我没有多大的野心,比起在这朝堂里尔虞我诈搅弄风云,我更想找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安安稳稳舒舒服服地过我的小日子。”
范闲随即笑着补充道:“当然啊,我是不可能自己下地种田讨生活的,我肯定是需要银子收入供我游山玩水的。”
“只是这样吗?”李承平心里暗暗盘算,不知是否应该相信对方的话。
范闲点点头,然后深深地叹了口气:“这是我自己的想法,可是世界上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会按照我想象的那样去进行。”
“很多时候,人会被许有有形或无形的东西推着往前走,去做一些不得不做的事情。”
“很多事情并非我本意,但是到了这一步,我也只能走下去。”
李承平认真地看着范闲,感觉对方语气里的无奈和遗憾不像是装出来的。
那是自然了,范闲此刻的的确确是在为书闲感慨,也是在设想如果自己真的出这样一个境地,该是有多么的无趣。
“陛下只需要记住一点,我对皇帝之位从来都没有任何想法,我所做的这些只是为了保护自己而已。”范闲总结陈词道。
李承平心里微微有些松动,但鉴于他对范闲的了解,依旧十分警惕:“或许先生说的都是真话,可是今天你为什么要和朕说这些?”
“你看看这府中气派奢华,可只有这书房和别处大有不同,文雅简洁,藏书众多”,范闲站起身,在书架前踱步:“这或许是承泽最常呆的地方吧。”
“他曾经跟我说过”,范闲努力回忆着书里的情节:“如果可以,他宁愿去太学修书,可是他不能。”
“生在皇家,很多事情都已经命中注定,想要改变谈何容易?承泽是这样,于你于我,也是如此。”
“陛下你问我今日为何要和你说这些,我是想告诉你,趁我们现在都还有选择,真正问一问自己,心里到底想要什么?”
这句话算是说道李承平的心坎上去了,小皇帝低着头不说话。范闲见状继续说道:“如今天下局势,庆国的确是现在最强盛的,但您并不可以掉以轻心。”
“北齐、东夷城、西胡草原,哪个不是虎视眈眈?成为最强者,也就是成为了众矢之地,其他的势力很有可能会联合起来对付庆国”,范闲摇了摇头:“所以我不希望陛下和我相互提防算计,白白内耗庆国实力。”
“一国之君并非人生巅峰,陛下既已成为陛下,当以收复天下为志。”
李承平像下了什么决心一样抬起头:“先生如此坦诚,那朕也便直说了。”
“先生所说这些,朕何尝没有想过?”李承平苦笑一声:“可是朕敢吗?”
“朝堂江湖、明里暗里,有多少人是先生的?朕这个皇帝有能有多少实权?一旦哪日先生心性有变,朕要如何……”
“朕是不是说先生您想反,朕最在意的……是您想反的时候随时都可以反!这才是最可怕的,不是吗?”
“有道理”,范闲毫不犹豫的点点头:“这也是我骑虎难下的一点,即便我手里真的一点力量都没有了,陛下依旧会觉得我随时可以东山再起,因此一旦我放弃所有的势力,陛下一定会借此机会除掉我。”
“只有死人才是最值得信任的,才是永远不会威胁到您的,对吗?”
话说到这里,李承平也完全放开了:“先生说的没错,朕的确会这样做的。”
“这就是问题的关键所在”,范闲很欣赏小皇帝这个开诚布公的态度:“您担心我会反,我担心您会杀我,所以产生了现在这种诡异和微妙的平衡。”
“我们或许可以尝试着改变一下。”
李承平眼神微微动了动:“先生想怎么做?”
“从现在开始,我所有的力量全部停止运作,不会再对陛下有任何一丝一毫的影响。而陛下您,也暂时撤了对我的所有防卫,集中力量做您想做的事情,对内国政也好,对外边防也好,您大可以去尝试您所想的所有。”
“当然,如果陛下发现我并没有守约,我或我手下的力量有任何异动,陛下都可以随时恢复对我的防卫”,范闲自顾自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陛下觉得怎么样,要不要试一试?”
屋内的空气安静到压抑,连窗外的风似乎都停了。范闲倒也不着急,只是默默的喝着茶。
过了许久,李承平慢慢伸出手,端起那杯之前范闲倒给他的、已经凉掉了的茶,轻轻抿了一口。
“希望朕和先生,都能信守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