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既漫长,又短暂。走了一夜之后,天边泛起了鱼肚白。为了防止被美国人的飞机现,连长带着全连一百三十六号人钻进了艰涩难行的树林里休息。林子里的树很稠密,我们并不担心被美国人的飞机现。
喝了几口水,简单对付了几下干粮之后,我揉着有些酸痛的小腿和脚踝。蔡宁吃干粮的时候噎着了,他水壶里的水冻成了冰。实际上,很多人水壶的水都冻成了冰块。我的水没有冻住,因为我的水壶背带有点磨损,过江的时候我怕水壶掉了,所以把水壶塞进了棉衣里面。
休息的时候,指导员王金柱给我们解释着**的形势。他说:“党和人民派我们抗美援朝,保家卫国!我们绝不能辜负了**、毛**和祖国人民的信任和期望,一定要奋勇杀敌,打出军威,打出国威来!美国鬼子扶持南**伪军入侵北**,是狼子野心的侵略者。这些侵略者一路上在**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我们来到**,是帮助**人民抵抗侵略者的!保卫**,就是保卫新中国,保卫祖国人民!美国鬼子都是纸老虎,学生兵、少爷兵,打仗贪生怕死,很好打的!我们的炊事班上去就能把美国鬼子打跑!”
连里年轻的战士哈哈大笑,有的吹起了牛皮,很是轻松。老兵大多沉默着一笑而过,不一语。我倒是想起那两个在照相馆给我糖的黄头蓝眼睛的人,老板说他俩就是美国人。我并不觉得他们有多可怕,但是我觉得他们给我糖的时候,我能从他们的眼神中看到戏谑和优越感。那样子很像是我有时看到街边野狗可怜,给野狗扔点吃的时候的样子。我有一种冲动想把那几颗水果糖扔掉,但终究是没有舍得。我带回家给了我娘,我娘给了我的弟弟妹妹们,他们吃得很开心。
我不太喜欢指导员,因为他说的话,我总是觉得离我很遥远。我承认尽管他的话很有煽动性,尤其配合着他有些夸张的动作和姿势。我更喜欢连长。连长说:“没人想要打仗,打仗那是要有牺牲的,我巴不得回家伺候我那块荒废了十几年的土地。可是我们不想打仗,敌人却不想让我们安宁。如果让美**占领了**,那就等于把枪口对准了我们的脑袋!那开不开枪还不全凭他们?小日本当年就是得到了**还不满足,又企图得到东四省!得到东四省又想得到全中国!小日本当年在中国杀了多少人?难道我们还要再经历一次?我们袖手旁观看着美国鬼子直逼我们的边境?”
“不愿意!”连长的话戳痛了很多人的内心,包括我的。我不由得想起被日本飞机炸死的我的父亲,我那一辈子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父亲。我爹死后,从小我娘就教会我一个道理,乱世都是人吃人的!你想好好的,可就是有人想要害你。你不要去害人,但一定要有能力让别人不能害你!
连长说:“我们这次进入**,是志愿军。我们就打一仗,要让美国鬼子不敢再前进就行,赢了我们就回去了。”
连长姓沈,晋西北的人,个头一般高,黑瘦黑瘦的,但很精干。38年参加的八路军,打过日本鬼子。听蔡宁偷偷跟我说,当年日本人屠了村子,全村人都被杀了。连长大着肚子的媳妇儿被鬼子糟蹋后,用刺刀活活挑死。还是连长去县城给媳妇儿买药,正好不在村子里,留了条命。随后就当了兵。他是个战斗英雄,有很多光荣的事迹。
连长向我们下达了来自团部的命令,让我们营在三天内迂回到位于田城以北的一处山地,配合兄弟部队进攻。我们这一次的敌人并不是传说中的那些学生兵、少爷兵,而是南**伪军,李承晚的部队。
中午,太阳出来了,柔和的阳光让我感觉到了一丝温度,尽管还是觉得很冷。一夜的行军和刚刚填饱的肚子,开始让我有些昏昏欲睡。从天刚亮开始,就不时的有美国人的飞机从天上飞过。那飞机飞的很低,以至于我甚至能看到机头上彩绘的奇怪图案。那飞机两支翅膀向后伸去,活像一只银色的大鸟,出巨大的轰鸣声。每一次飞机从头顶上掠过,我都有些心惊胆颤。尽管其实它飞得也没有那么低,但我感觉它就在树梢,随时能现我们似的。我试着幻想如果被飞机现,我们会如何,不过我自己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我更好奇这么个大家伙到底是怎么飞上天的。
班里的老兵们显然是没有我的那些顾虑,因为我们所藏身的松树林很是严密。他们可以把心放到肚子里,靠在树上安稳地睡觉而不会被任何飞过的飞机现。东北佬赵德树抱着他的布伦式轻机枪,斜靠着一棵和我腰一样粗的松树树干睡着。我能听到他轻微的鼾声。这个一米八几的壮汉,只有在睡着的时候才不那么让人胆怯。
蔡宁跑去了别的班,正和一个我不认识的兵说着什么。他是不敢在我们这里吵吵地,他不敢打扰我们睡觉,东北佬赵德树的一个眼神就能让他平时伶俐的嘴,说话都结巴。
迷迷糊糊中,我看到那个河南兵崔岩背对着我们,在地上挖着什么。我猜他是现了什么可以吃的野草或者野果,不过我懒得去问他,甚至懒得好奇。因为崔岩这家伙颇有些不地道,是个把食护得比命金贵的怂,总感觉他上辈子是饿死的。而且不管什么东西,只要是进了他的口袋,那断然就再没有给出来的道理。
我的班长这会儿没在,去找连长和指导员了。如果他在,我可能就浑身不自在地睡不着。蔡宁是害怕东北佬赵德树的,班里其他人也有点怕赵德树的火爆脾气。而我是不怕的,我怕班长。
我编入三班不过十天,但战术训练的时候被班长劈头盖脸地大骂十多次。他不止骂我,只要是在训练中,所有人他都骂。不光骂,脾气上来他还上脚踹。上次我在低姿匍匐前进训练的时候,因为屁股抬得稍微高了一点,就被班长狠狠地一脚踹在屁股上,并用全连甚至全营人都听得到的嗓门臭骂道:“你他妈的把你那屁股撅这么高,得是想挨枪子儿呢?还是因为你不把屁股抬高就痔疮疼?”
打两下没啥,我本身就挺抗揍。可当着全连甚至全营的面被骂的如此难听,是个人心里都不好受。可不好受也得受着,班长是全营最凶的班长,我们班却是战术动作做的最标准,战备反应最快的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