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完,感觉自己的言论有些危险,但还好。她们看上去像是羡慕得想离婚了。她赶紧打趣地说,谭啸龙最大的毛病,她也很嫌弃,就是他有时候不会说话。
和人打交道说话的能力,谭啸龙当然是不缺乏的,但有时,只是有时,他难免在微小的细节里泄露他的粗鄙。比如,有一次别人谈起自己的宠物病重,治疗花费几万的时候,谭啸龙居然认真地问:“再买条狗要多少钱?”
她辛辛苦苦为他营造的好感就融化了一半。她真是防不胜防!
但有时,他简单粗暴的观念对她又很有用。楼越现在做选择时,会听见谭啸龙的声音在说:“名和利你总得图一样吧?你做这件事到底是为了什么?你真正的目的是什么?别说大道理。说点我能听懂的。”
靳媛也有阵子没联系她了。自从楼越拒绝了靳媛那个明显是金字塔骗局的“商业计划”,说自己对做这些事情没兴趣也没精力,也不想为了什么健康洗护产品站台宣传,每天在朋友圈发文案。她说得很直接,靳媛很是失望。
但很快她楼越就食言了。她做的事情一件比一件高调。她从她百忙之中挤时间去龙虎集团开了两期课,这活动搞得很大,在本地新闻平台上还挂了一个月首页;她先兆流产请假在家时,也能精神抖擞地在网上和人唇枪舌剑,每天洋洋万字不在话下;她还不惜请假去上海参加各种浮华的活动。她在朋友圈发的那些高大上的场景照片,和靳媛之前在朋友圈发的微商大会场景对比起来,显得高下立判。而这种对比,未必会让观者看着舒服。
有钱了,做的事情总容易看起来像令人生厌的炫耀。楼越想,所以谭啸龙的粗鄙只是他的本真,看着膈应只是因为视角不同。但是李秋伊那件事,真的太过了。她很想为李秋伊做点什么,但是,问题来了:你做这件事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楼越在百感交集中,匆匆走向上课的阶梯教室,到了门口一抬头,她惊呆了。
教室里座无虚席。有很多陌生的面孔,女生居多。有一些人没有座位,就在台阶上席地而坐。看见楼越的出现,她们兴奋得交头接耳低语,接着寂静一片。楼越走到讲台前,低头把教案放上面放的时候,听见试探的掌声陆陆续续地响起,连成一片。
楼越好奇又不安地看向前排熟悉的一个学生干部,微笑着问:“……今天这是什么情况?”
人群中传来热热闹闹的声音:“楼老师,我们都是来听课的。”“他们都是来听您的课的。”学生干部慢了一拍说。
“老师您火啦!”一个平日就很活泼的男生说。
原来,在她停课的这段时间,她的言论在网上发酵,一直渗透到了线下。理工学院的学生一传十十传百:你知道楼越吗?她就是咱们学校的。真的假的?本地高校的女生们闻风而动,在网上小规模地发起活动,分享她的上课时间地点。其实她们见她的愿望已经落空两次了,直到她这次终于回来了。
这堂课似乎变成了粉丝见面会。楼越发现,自己不管说什么,都能收获一片捧场的笑声;她说话的时候,可以清晰地看见这些年轻人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自己,他们的眼神里充满尊敬、景仰、专注。她从未有过这么好的上课体验。她知道,她已经成了他们的偶像。而她必须负起这个偶像的职责,那就是继续提供让他们振奋的精神力量,帮她们说出她们已经懂得的,但还未形成清晰语言的道理。段楠倒下了,她被顶上来,为她们说话,这不是件一次性的事情。
楼越彻底放下教案,有些迟疑说:“时间不多了,你们还有什么想要听我聊聊的话题吗?”
教室又变得安静了。女孩们欲言又止时,一个高大的男生从后排举起手来。
“这位同学请说。”楼越伸手指向他说。
高大男生用字正腔圆的广播腔说,他是一个坚决拥护男女平等的现代男性,他非常认同楼老师在文章里所说的关于权力不对等关系下的剥削和倾轧,但是,这些遭遇不只是女性专属,女性也不必然等同于受害者。
“楼老师,你在文章里表达的情绪有时略显偏激了,请问:认为女性是必然的受害者,这是不是也是一种变相的性别歧视呢?另外,段楠的事件尚未有定论,压倒性的批判是不是为时过早,是对男性话语权的一种剿杀?”
男生很有经验地停顿了一下,让剿杀二字发挥他想象中的振聋发聩的效力。他继续问:是不是,以后男人和女人要开着门有第三者在场才能进行社交和工作接触?否则,一旦女性诬告——这种事情是有的,男人就百口莫辩无法自证,只能被封杀失去工作机会,像段楠现在的处境一样?假如他是被诬告的呢?“楼老师,我真的很需要您为我解答一下,因为到现在为止好像还没有人能回答我这些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