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龟孙子,你是被夺舍了,还是假冒柳元飞的身份故意挑起两宗一世家的矛盾?”季恒越听越觉得这话不对味,进泽水宫的水道外、坊市上柳元飞做的一套不就是仗着家世欺负人么,张口闭口丰州柳家,丰州柳家,好大一牌坊的丰州柳家。眼下说得又是另外一套,假仁假义得真情实感,快把自己说信了,而且这套说辞,她似乎在哪听过类似的。
“牵机门怎会有你这种泼皮无赖女修。”柳元飞对季恒这张嘴很是厌恶,可此时不免露出一丝得色,“在坊市上若非我如此卖力吆喝,外面的人如何会知道你们牵机门和丰州柳家结了梁子。”
“那隐神出行,诸宗避让,也是你为隐神宗的好名声添砖加瓦?”
柳元飞笑道:“左右宗门名声如此,多我一个不多。”
季恒大是叹服,卖家族卖宗门卖得如此彻底,生怕别人不找麻烦,话本子都没看过这一出,“丰州柳家祖上积德,隐神宗满门生光,怎会有你这种吃里排外的孝子贤徒。”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腐朽家族不死何用。这通玄界的世道,该改一改了。”柳元飞并不为自己的行为羞耻,反而以此为荣,“倒是你,季恒,乡野丫头得了掌门青睐,拜在掌门爪牙手下,得了诸般好处,便不知道自己是谁了么。”
“谁对我好我对谁好,天经地义。难道我该恩将仇报才合你心意?听你这话的意思,好像我们宗门之内也有你的同伙。”
云玑听任季恒与柳元飞交涉,古华珠与程素君一直沉默不言,三人越听越奇,柳元飞背后似乎另有组织,她们怎会从未听说。
云玑冷不丁插问一句:“那些失踪女修也是你们干的?”
比起满口脏话的季恒,柳元飞似乎更厌恶云玑,冷哂道:“假心假意,真人还会关心那些失踪女修?实不相瞒,我们此番前来是为调查失踪女修一事,顺便会一会你这与莲峰沆瀣一气,假心假意的女人。我知道你定是在笑,以我等区区之力,怎敢如此狂妄。你是上宗化神真人,未必将泽水宫这一宝库放在眼里,和性命相比,宗门声誉也实在算不了什么。可泽水宫的最强之处便是它的脆弱,倘若真人恢复原本修为,此地经受不住灵压必会毁灭,届时,在泽水宫内的一切生灵,包括你最钟爱的小徒弟将会在此陨落。来日破境天劫,你将如何承受这天地雷击。”
说到此处,柳元飞朝季恒抬抬下巴,“听说这野蛮丫头很有可能是真人的私生女,真人家的家教可不怎么样。”
古华珠与程素君均是面色凝重,听闻此言却是不知该做何表情。
季恒更好,在这剑拔弩张的气氛里噗嗤一下笑了出来。“师父,我就说一日为师终生为母,你还不认。这下可好,被人按头了罢。龟孙子,挑细作就不能挑些讲究的,净说着不着边际的话。你该不会说这也是公主写信告诉你的罢。哦,看来这所谓夺妻之恨也是假的。该不会只有你落入我们掌门之手,被掌门掏空了粪门,对掌门又爱又恨,对我师父怀恨在心是真罢。”
云玑淡笑道:“家教不好?我看我家阿恒好得很,句句在理。倒是你们丰州柳家,出了你这么个恨不得毁家灭族的东西。若是为了掌门,那可简单得很,回去我便劝他收下你做小妾,以你这修为道侣是不能了,小妾也就勉勉强强罢。”
师徒一人一搭一唱,这话里的走向渐变,堡垒般的飞舟上传出几声偷笑,柳元飞脸色微变,喝道:“废话少说,前方是此路尽头,我这飞舟经得住冲撞,我的人也足以留下你们。乔娘,考虑好了么?”
躲在人后的乔娘颤颤巍巍地问道:“你们是四方楼的人?”
柳元飞傲然道:“正是,我们是四方楼的人。这些年四方楼在泽水小镇、泽水方式的经营,你应当清楚,大家能太太平平做生意,自然少不了我们四方楼的平衡。”
四方楼是何许存在,莫说季恒、古华珠,就是连云玑也不甚清楚。四人之中,唯程素君略有耳闻,出言道:“听说四方楼是收容小宗门弟子和散修的通玄势力,不想连上宗弟子都有加入。乔娘,四方楼的人名声尚可,此事你尽可置身事外。柳道友,我听说加入四方楼皆属自愿,乔娘是好心向导,在这档口逼迫别人,怕是有违贵楼宗旨。”
柳元飞的本意也只是让乔娘置身事外顺便闭嘴,加不加入倒也不急于一时,“道友既然知道我们四方楼是何等存在,为何不加入我们,共同打破这上宗、世家独揽宝材的通玄界。”
程素君道:“我本是贵族之后,师承同光门,亦是如今通玄上宗之一,饮水思源,不敢忘本。敢问道友,素闻贵楼恩怨分明,匡扶弱小,缘何处处针对云玑仙师。”
季恒也道:“对呀,为何你老是针对我师父,该不会是她棒打了你和掌门这对鸳鸯。若真有这回事,我这个做弟子的代师父向你赔不是。”
她的话听起来是要服软,却还是指向柳元飞和掌门。早年在村里,碎嘴的邻居们东一个张家长,西一个李家短,顶喜欢说些男女腌臜事,季恒没少受影响,加之柳元飞不喜,她便说得愈发起劲。
柳元飞道:“谁不知牵机云玑与莲峰一鼻孔出气,当年若没有云玑真人为莲峰做马前卒,莲峰哪有掌门可做。”
云玑不耐听人啰嗦,若非想知道这伙人是否与青鴍仙子的谣言和外面的假禁制有关,若非要维持云玑的身份,她哪容柳元飞在她跟前大放厥词。听了这话,又起疑惑,“你们与莲峰有仇?还是说你们四方楼里有牵机门其他长老?”
“你果然是忘了,贵人多忘事,我们楼主曾经为失踪的亲人找上牵机,只为问一问忘峰,此事是否与他的好徒弟有关,却为你所阻。听说你在门内也是不问青红皂白,仅凭喜好行事,耽误旁人的修行和前程。”
古华珠待要为云玑辩驳,为云玑所阻,幻化的幕篱已去,露出她举世无双的冷艳姿容,此刻嘴角微勾,目光却是极为冷峭。“修行修心,此人至今对此念念不忘,修行这些年来心境依旧不稳,这样的人道途终归有限。你说起来振振有词,难道你们的师父没教你们,运气也是修行之中极为重要的一环。不为本座所喜,必然是资质不佳,性情欠妥,运气不济之人。这样的人只敢在本座背后偷摸煽风点火,借刀杀人,却不敢直面本座,本座瞧不上眼有何稀奇。你们倒是要想想,为这样的人断送道途,值不值得。”
“四方楼管四方事,谈何值不值得。真人没听过一句话么,凡事要掂量是否值得的,必然不值。”柳元飞伸手一挥,道:“结阵!”
飞舟上十数名修士手掐法决,同时释放灵力结成玄妙法阵,如一张天罗地网将云玑、季恒等人笼罩在内。众人灵力强弱交替,纵横交错,五行相生,生生不息,更有声声佛号在法阵之中来回吟诵,如暮鼓晨钟在众人耳畔激荡。
柳元飞笑道:“此乃旧日通玄遗秘,须弥困仙阵,领教诸位高明。”
佛修灭亡已逾千年,不知情的程素君与古华珠都以为佛修传承早已断绝,不想今日会在此处见到佛修阵法。程素君有白毫珠在身,对仅有佛号的法阵尚有抵御之力,古华珠却是初次接触,一时心神不稳,起了烦躁之心。
云玑冷笑连连。真是大开眼界,谁会想到一群不知所谓的虾兵蟹将竟会摆出她至熟悉不过的阵法。想当初,她一人群战七十一名罗汉,这区区十几个杂毛修士又算得了什么。
一道真气打入古华珠体内,云玑正欲提醒,不想季恒先道:“古师姐,守护心神。师父、素君师姐,这些修士只懂念几声阿弥陀佛,实在可笑,发挥不出什么威力来。看我的。”
即便有一位化神师父、一位金丹师姐在,季恒却从未想过躲在她们身后,她一马当前,沉声喝出真念:“唵!”
声波在阵法之内回旋,真言与阵法同频和率,余韵经久难散,阵中修士无不汗毛倒竖,心潮翻涌。用此阵对敌并非初次,却是第一次遇到仅发出声响便险些将阵法破去之人,且此人的灵力在阵中从容不迫如逛自家后院,众修士均觉骇然。
其时佛修之道失传甚久,四方楼能得到一两本残本典籍已是不易,仅凭残本又能将阵法演练施展更是难上加难。须弥困仙阵,乃是无上妙高困仙大阵,旧日通玄中演练此项阵法的皆是佛修弟子,平时功课便是念诵各种经文。放至如今,佛修之道寂灭,唯一传承尽在牵机违命殿,四方楼如何能找到与阵法匹配的经文,便是季恒所念真言也是闻所未闻,以为她修有某种音波神功。
柳元飞见势不妙,来不及细想缘由,朝法阵打出一道符箓,同时注入灵力,以增其威。
季恒轻哼一声道:“龟孙子,敢在你季爷爷跟前班门弄斧,给老子破、阵!”
她本就饶舌难缠,得明空指点后,平素勤诵经文少有懈怠,对梵杀之道颇有心得。
话音即止,真言余韵在阵中炸开,随阵而起的浓重压力在刹那间被摧散一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