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情如何无情又如何,不过是青鴍仙子一腔愤恨无处可诉,想要报仇罢了。”云玑忽而一笑,“想来是冲动了。”
“她会后悔么?”
“兴许。”
山门处灵力迸发,十数道人影顿时跌落,有入侵的外宗修士,也有大潮音寺的僧尼。但看大潮音寺这方阵法运转有条不紊,又占有地利之便,想来一时半会儿不至于落败。
之前见过生死,季恒以为自己习惯了通玄界漠视生命,如今先见青鴍仙子大杀四方,后在战场外旁观,方知何为真正意义上的人生如朝露,心中依旧有些发凉。
这一场战斗持续了三日,到外宗撤退收兵,山门内外已是尸横遍野。水月尼与自在尼亲自领着其他高修,在尸体旁诵经,最后才将尸体化去。
面对如此惨烈的战场,云玑面色如常,季恒脸色略显苍白。她坐在观音手掌边缘问云玑道:“若是青鴍仙子因施咒跌破境界,怕是要恢复很长一段时间门。佛修怎么能算是毁于青鴍仙子之手呢?”
“风起于青萍之末,原先佛修的气运已如日薄西山。青鴍仙子这一战,诛灭大潮音寺菩萨、尊者、罗汉众人在先,天地诅咒强压在后,彻底拉开佛道攻伐序幕,使得佛修气运日益衰败。其后暗中发展的宗门纷纷崛起,抢占气运抢占宝材,至此运势二字,佛修尽去。道修兴盛,佛修衰败,已是注定。”云玑沉声道,“青鴍仙子此去修行,出关后天地已变,乾坤已转,想来她并无心追杀丧家之犬。”
“那剩下的佛修不是她杀的?”
云玑看她一眼,“既说青鴍仙子是你姐姐,这问题应当你来告诉我才是。”
“姐姐会嫌麻烦,师父也会嫌麻烦,唔,想想也觉得麻烦。”对于青鴍仙子是季清遥这事,季恒能接受事实,但不像云玑说起来这般坦然,好像理当如此,本该如此。“师父似乎对我姐姐是青鴍仙子的事不觉意外。”
云玑反问道:“要如何意外才合你心意?是便是,不是便不是,与我有何关系。难不成还要大惊小怪一番?你姐姐是何人,都改变不了我们的师徒关系。不过,别小看了天地诅咒。既然是诅咒,冥冥之中必有牵引,哪怕她无心追杀,在天地诅咒的影响下,佛修自会落到她跟前,就算不是被她亲手所杀,也会因此连带送命。”
“那可有解除天地诅咒的法子,有一日便是一日杀孽,来日飞升可怎么得了。”
云玑取笑道:“人还没相认,倒是先急上了。据传解咒之法有二,一是施咒者死,二是她自愿收回诅咒。施咒代价大,解咒代价更大。莫说飞升无望,就是道基损伤,修为也会大幅减退。吃过一次的苦,她如何会让自己再吃一次。”
不等季恒再想法子接近自在尼,新一轮战事很快开启。一轮退一轮新接连不休好几轮,也不知那些宗门是否说好了车轮战,每一轮皆是新的宗门新的生力军,大潮音寺苦不堪言。水月尼修为大退,神识无碍,始终覆盖几道山门战场,指点进退。自在尼则化身几处,身先士卒。
接连数十日,季恒始终从旁观战,神识大为耗损,纵觉疲惫也不愿错过。对于她这样的低阶修士而言,如此大战实属罕见,每一场战斗皆是通玄修士千金难求的美味珍馐。
经历九轮无休止的战斗,终于等来了无想寺的救援,前来进犯的外来宗门终告退去,而大潮音寺剩下仅仅二成战力。
其时残阳斜照,金殿琉璃瓦上尽是夕阳余晖,只闻得一声惊呼,就见自在尼从空中跌落下来。
水月尼眉间门轻蹙,跃至半空将自在尼接住,落在观音像下。灵力探入,却是骤然色变。
自在尼体内玉池枯涸,灵液所剩无几,身上所受重伤无法自然愈合,已是灯枯油尽之相。这数十日以来,自在尼始终身居战场,不曾离开过半日,纵有菩萨修为,在道基溃散的前提下,业已回天乏术。
自在尼自知时限已到,用尽力气注视水月尼道:“我知道师姐已有抉择,仍是想劝你,你是大潮音寺最有希望成就佛果的尼师,若是用道基换取道胎,一生修为尽弃,一生功德尽毁,不要,师姐不要落入青鴍的圈套。”
水月尼将她抱在怀中,低声道:“或许这不是她的圈套,而是她的期望。我的选择并非因她而起,她只是果,而非因。自在,你一向心性通明,是继任住持的最佳人选,可当年师父执意将住持之位传与我,明知我受心境所困,修为无法寸进,那时他是否就已预料到会有今日。”
“终是师父误了你,说不定正能也是因他。”
水月尼摇头道:“我自小身受师门恩泽,必要有所回报,佛门气运至此,总得为大家留下一些。”
泪水自眼眶渗出,自在尼道:“师姐,宁可是我……”
玉池破碎,道基轰塌,自在尼言语未尽,已是不能再语。
一团清气自头顶逸出,是自在尼生平珍贵回忆。
两个可爱的小尼姑在观音像前诵经。一人眉眼活络,心思灵动,正是年幼时的自在尼,另一人身量幼小,温良软和,却是年幼时的水月尼。
季恒待要细看,只见金殿玉栏飞灰湮灭,大潮音寺轰然倾覆,四下昏黄一片,只余下她和云玑立身的观音巨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