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曜与母亲来到淇州后,却意外地不怎么抱怨。
降香甚至能将他带出门,随她拜访冯文邈。
三年淇州参军生涯,冯文邈渐渐了解了父亲的打算,知道自己并不那么受重视,冯家族人能帮他,但能帮的却有限,他不得不自己为自己争取前程,人自然也褪去少年意气,变得成熟圆滑起来。
尤其是温从蕙丧命后,他虽消沉许久,对怀王更生怨气。但总算是窥探到了温冯二家的意图。
因此,降香屡次的救命之恩,在他心中的分量,便愈发重要了。
只是畏于怀王威势,不敢修书同她致歉。
所以,当他听闻降香为拜托怀王,往淇州来时,不仅不同她想象中一般,闭门不见,反而热心帮忙,跑前跑后,为她赁屋落脚,出了不少力气。
还帮她在淇州官衙,找了一份厨娘的活计。衙里负责内务的管事也姓冯,是冯文邈的本家亲戚,对降香颇为照顾,听说她有个孩子,知道她的难处,便允许她白天帮厨时,也可带着孩子一道。
降香哪里好意思。
且谢曜早早开蒙,让他跟着母亲瞎玩,岂不是无所事事,游手好闲?
她把孩子带走,本就已经耽误了他。她虽不露富,但手上钱财确实不少,可不能这样。
于是,她又求上冯文邈,再请他帮忙,推荐合适孩子的学堂,或是相熟的夫子。
这对于冯文邈而言,是举手之劳——他当然不会推辞。
一来二去,到入秋时,谢曜进学已有月余,与冯文邈也熟络了起来。
降香去他府上送中秋节礼,谢曜跟在她身后,丝毫不胆怯,见了人,小嘴像抹了蜜,甜甜地唤:“冯叔叔!冯叔叔!”
冯文邈将他抱起来,掂了掂:“好小子,又长高了!我听你夫子说,这些日子以来,你书读得最好,样样都领先!”
谢曜嘻嘻笑:“冯叔叔谬赞啦!”
心里想的则是,我这么聪明,当然样样顶尖。我都不和其他人学一般的简单东西了,夫子已经开始单独教我别的东西了。不过,我这种成熟的大丈夫,才不会说出来扫兴呢,就勉强让你夸夸我好了。
一旁的降香却实在不好意思——这个夫子是托了冯文邈的关系才找到的,夫子是个有本事的人,夫子开的学堂也好,学风淳正,学堂里的其余学生,不因谢曜的身份不显而瞧不起他,反倒在他刚来时,热心相助,帮了他不少忙。
而听冯文邈话里的意思,他不仅帮谢曜找到了好夫子,还一直关注着孩子的动向。
太麻烦人家了。
“快从你冯叔叔身上下来。”她开口催促谢曜,“你太重了,要冯叔叔一直抱着你,是很累的。”
“没关系……”冯文邈的客气话刚出口,谢曜便像一只小泥鳅,“嗖”地从他的手臂之间滑了下来,稳稳地落到地上。
身段之灵活,令人全然想象不出,几月之前,他还会不慎卡在树根里。
“快把东西拎给冯叔叔。”降香把手中的礼物塞给谢曜。
谢曜听话地接过:“冯叔叔,这里是我们送你的中秋礼物。都是好吃的,是我娘做的糕饼和菜干,还有她酿的酒,希望你不要嫌弃。”
冯文邈笑呵呵地摸了摸谢曜的头,留降香他们吃了一顿便饭。
席上,二人只言及淇州风物,至于旧事,则避开不谈,不纠结对错,只当没发生过。
顾及到谢曜,降香陪冯文邈浅酌几杯后,便早早回了家。
“阿娘,你是不是因为冯叔叔,所以才不要阿耶了?”谢曜又泡在浴盆里玩水,把周围拍得湿淋淋一片。
“如果是因为冯叔叔,我可以帮你。我很会哄冯叔叔开心的。”盆里飘只着木雕的空心鸭子,他一边说,一边戳着它玩。
“……为什么这么想?”降香手持着皂角,正要为他沐身。闻言,手上的动作顿了顿。
“你和冯叔叔关系好啊。而且他是男的,你是女的。”谢曜理所应当地答。
降香摇摇头,从盆里舀水,顺着孩子的肩头浇下:“不是。是我帮过冯叔叔,所以他才对我们好。和你父亲无关。你这样说,对冯叔叔不好。以后不许这么说了。”
谢曜很喜欢热水淋过的感觉,又自诩是成熟的大丈夫,不屑跟母亲直说,便偷偷将身子往她手边凑了凑:“娘帮过冯叔叔什么?”
降香:“娘救过他的命呢。”
谢曜:“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