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文邈的汗水流越流越多,雪白簇新的衣领,已经快要湿透了。
此时并未入伏,冯文邈又身强体壮,不是身虚盗汗的胖人或是病人,现出这样的情态,着实有些奇怪。
降香却丝毫不惊讶,像是早有预料。
面前的官道越来越窄,眼见着就来到了京郊的山楚之中。
越往深处走,树木越茂盛。高大的树冠遮住了头顶的日光。
来到一处岔路口,车夫本已驶上了其中一条小道,冯文邈却高声叫他掉头。
等换到另一条路上,她才终于敢抬眼看向降香。
“金娘子,我们换条路走……”他嗫喏几声,欲言又止。
降香却不给他犹豫的时间,插嘴道:
“为何不走?里面埋伏着要杀我的人,应当已经等候多时了。冯郎君若放跑了我,岂不是功亏一篑。”
语气平静,仿佛变回了多年前,长公主府上的那位小头领,上下嘴唇一碰,便定下旁人的生死。
而这番话于冯文邈而言,却如九天之上劈下来的惊雷,震得他定在当场!
“金、金娘子……你、你如何知晓……”他哆嗦着身子,显然难以置信。
降香并不回答,反而真诚地向他道谢:“无论如何,多谢你送我到此处。我想你也该下车赴任了。我自会进楚中送死的。若你不放心,可在原地等候,为我收尸。”
她如何能不知道?
单说埋伏在小道上的杀手——她幼时习武,目光练得比常人要锐利许多——因此,早就透过车帘的缝隙,察觉到小道远处的树丛里,有不少的埋伏。
其实她就算是瞎子,什么都看不见,她也能知道。
因为她早就知道。
冯文邈要她随他离开怀王府,她就猜测其中有蹊跷。
或许跟温从蕙有关。
无所谓与谁有关。
她就是想脱离怀王府。
宁愿死也要。
死了是干干净净地去,若能在死前,帮人了却一桩心愿,她这个只知背叛的恶人,也算是做过好事。
她想开了。
她不能依赖孩子。
孩子他是个人。他有名字。他叫谢曜。
不是她脱罪的工具。不是她供在神龛里的塑像。
她不该为了自己的私欲,将他随随便便带到这个世界上。
让他面对一个讨厌他的母亲。
一个自私自利的母亲。
坏母亲。
降香确实想开了。
如今再想到这些事,她已经不会再流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