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瞒不过郦黎的眼睛,他直接翻身下床,重新点燃油灯,弯腰静静地看着霍琮片刻,伸手拭去了男人唇边还未来得及吞咽下的一丝鲜血。
“什么时候开始的?”
“……三天前。”
郦黎点了点头,“算算看时间也差不多了,我配置的草药有减缓病程的作用,但没办法根治。”
他这样的反应,反倒叫霍琮有些不安起来。
霍琮被他按在床上,看着郦黎从抽屉里翻出早已配置好的药丸,连同热水一起端到他面前。
“你不怪我?”
“怪又有什么用,我学这么多年医,看多了像你这样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的病人,”郦黎淡淡道,“要是每一个都怪,我早就气死了。”
霍琮端着碗的手顿了顿,以前所未有的快速动作,仰头把药吞了下去,还特意给郦黎展示一下干干净净的碗底。
“水而已,下次喝药记得也这样。”郦黎毫不客气道。
霍琮默默点头,又问道:“还要喝别的药吗?太晚了,要不先睡吧。”
这会儿他倒念叨起来了。
郦黎又好笑又好气,但看着霍琮苍白的脸色,到底还是没忍心说什么重话。
他说:“晚上要是有哪里不舒服,就叫我。”
然后重新吹灭了油灯。
霍琮抱着他,将下巴搁在郦黎的肩膀上,低低地应了一声。
这一刻,霍琮忽然觉得自己很幸运。
如果自己真的只是大景的将军,那他无论如何,都说不出舍不得留下郦黎一个人这种话,甚至还会强忍着内心煎熬,劝陛下不要因为此事太过悲伤;
如果他没有和郦黎互通心意,那他们的结局,或许也和上辈子没有任何差别。
还好,还好。
虽然身体的痛苦无法忽视,但霍琮的精神上,却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愉悦——人在快要死的时候,从前对于世间万物的观念总是会被改变一些的。
就像霍琮很清晰地明白,真实体验过死亡过程后的自己,人格的某一部分早已悄悄扭曲。
他不是圣人,也并不是真的大度,不甘、遗憾、痛苦、挣扎、依恋……这些常人都会有的情绪,他自然不能幸免。
只是这些情绪都被他压在了心底。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郦黎面前隐瞒得很好。
霍琮甚至都能想象郦黎是怎么看自己的——无非就是偶像、好兄弟、挚友、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人,或许现在还多了一个伴侣的身份。
但他是怎么看郦黎的呢?
是自己一手养大的小跟屁虫、连爬个树都会被吓哭的爱哭鬼、在人群中一眼就能看到他、永远笑容灿烂无忧无虑的竹马,还有……一个从来不信鬼神,后来却为了他逢庙必拜的唯物主义者。
霍琮曾经听过一句话,人格是记忆的集合体,人则是记忆的载体。
而他人生的所有记忆,点点滴滴,几乎都与怀中这个已经熟睡的青年有关。
所以……
霍琮的唇轻轻扬起一丝弧度。
他与郦黎之间,大概已经不止是爱情了。
他们是彼此的一部分。
无论贫穷还是富贵,无论疾病还是健康,无论人生的顺境还是逆境……霍琮慢慢闭上眼睛,默默地想。
他们都会坚定地站在彼此身侧。
就连死亡和命运也无法将他们分开。
*
“殿下,陛下数日不上朝,白鸽商会的会长又以妻子患病为由召集天下名医,”军帐之中,樊王的谋士双眸放光地拱手献策,“这是殿下的大好机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