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落子。赵珩一眼不眨地盯着姬循雅的手。姬将军这双手长且白,从长指到骨节无一处线条不凌厉好看,微微屈指时手背凸起荦荦,练武之人关节有些变形,利利若刀锋。甲缘却修得异常光洁圆润,在灯下几乎涌动出了种珠光。冰凉,光滑,赵珩知道这双手的触感。赵珩忍不住轻啧了声。姬循雅注意到赵珩的视线——皇帝陛下的目光实在太过赤裸,只要姬循雅还有感知,就不会一无所觉。指尖轻轻点了点棋盘,示意赵珩专心。赵珩就顺势专心地将目光移到他手上。视线炽热,灼得姬循雅小指微蜷了下。“陛下。”他出声提醒。赵珩笑呵呵地同他对视,眸中虽满是笑意,神情却流露出了几分苦恼,“嘘,”他垂眼,仿佛极聚精会神地盯着棋盘,“让朕想想,再好好想想。”他一面看着棋盘,一面顺手拈了粒葡萄送入口中。尖齿刺入,圆润的晶紫在唇舌中汁水四溢。赵珩这才拿起棋子,但不着急下,慢悠悠地在棋盘上一下一下地磕着。想不出。姬循雅棋路并不如他人那么狠厉,相反极稳扎稳打,步步为营,待对手察觉时已回天乏术,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遭他一口吞掉。半晌,赵珩抬起头,满脸真挚地询问姬循雅,“下哪?”姬循雅无言地看了他一眼。难得姬循雅拿出了做燕国公子时的几分耐性与温文,尚还未被赵珩气得发笑。“景宣,”赵珩以手撑颌,可怜巴巴地求他,“好景宣,你教教朕。”见姬循雅不想理他,赵珩又不老实地拿手指去勾对方的袖子,一圈一圈地在指上绕,“景宣,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你不能不理我。”话音未落,手便被一把反扣住。赵珩抬眸,正对上一双晦暗的眼。“先生?”赵珩象征性地动了动手,旋即便被攥得更紧,他故作疑惑,“难道景宣先前没应?”姬循雅紧紧攥着他的手,面上却淡淡,端是光风霁月正人君子的模样,“尚未见过礼,陛下亦未给臣束脩,算什么学生?”赵珩忽地凑近,“景宣真想做我先生?”不待姬循雅回答,帝王蓦地压低了声音,低笑道:“你我若为师生,却行此事,”声音愈发低了,每一个仿佛都在唇间滚过,温热、湿润,“岂非颠倒人伦纲纪,是在乱……”小指剧烈地蜷缩了下。姬循雅抬手,想将手置在膝头,至少不该在赵珩眼前。然而又觉得欲盖弥彰,只得生生忍耐住躲避的冲动。他盯着赵珩开阖的唇,不愿意再从中听到扰乱自己心智的话。所以,他用了种简单的方式让赵珩闭嘴。赵珩先停了几秒,而后深觉却之不恭,回吻过去。他一手撑着桌案,长指悄无声息地挪动,将棋盘上几枚黑子倏地扫入自己袖中。再看姬循雅,但见后者长睫轻垂,似不满意他的不专心,轻轻咬了他唇瓣一口。赵珩只当姬循雅没看见,心满意足。待分开,赵珩先发制人,言之凿凿地道:“将军技不如人,便以□□之,想让朕转移注意,其心不善,幸而朕定力远超常人,未上将军的当。”姬循雅还没见过这么拙劣的贼喊捉贼,也不恼,朝赵珩微微一笑,“陛下的棋技若如口齿一般伶俐,也不至于连输四盘。”唯一一盘和棋还是赵珩“一不小心”扑倒桌案上撞散了棋盘。赵珩张口,被咬得红肿的舌尖若现,“卿的确该学学朕的口齿。”亲和咬是两回事。有他这么个好先生,姬循雅进步竟然还能如此缓慢,可见其资质愚钝!赵珩心道。姬循雅不理会赵珩的挑衅,朝皇帝伸出手。赵珩眨了眨眼。姬循雅不为所动。赵珩横了横心,将下颌抵在了姬循雅掌心。先伸手的是姬循雅,愣住的反而也是他。掌中肌肤温热而柔软,毫无防备般地贴着他,这样没有戒备的亲昵竟令姬循雅感受了何为瞻前顾后。能拉得动十石硬弓的手捧着这么个无害的人脸却有些无措,不愿纵着赵珩的耍赖,要抽手,却怕忽地移开闪了赵珩的脖子,不移开,自己却觉得愈发古怪。明明这个动作远没有唇齿贴合亲密,可姬循雅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心头莫名跳得很快。明媚璀璨的眼望着他。只望着他。砰。砰。一下又一下地轰鸣作响。赵珩明知故问,“将军,你在向朕讨什么,为何贴着朕的脸不放?”姬循雅闭了下眼,回答:“棋子。”皇帝陛下见此计不好用,立时换了模样,作势要起身。旋即颈上一凉,他遭一只手狠狠压了下去。赵珩:“!”皇帝眼眸被瞬间睁大。却只能隐隐看见从指缝中透出的光。姬循雅掌心冰冷,紧紧贴在颈部的肌肤上凉得令人战栗。被遮住眼后,感官被无限放大。他听得见,姬循雅沉沉的呼吸声。眸光一转,赵珩含糊的声音传来,“以下犯上,姬循雅你好大的胆子!”色厉内荏,连挣脱的力气都没有,却要摆出一副颐指气使的模样。姬循雅自己都无所觉地扬了扬唇。胆大包天的臣子声音依旧淡淡,一板一眼,“心无静气,卖乖取巧,自作聪明。”声音字字句句清晰地灌入耳中。冷淡、威严。真如刻板的先生在规训自己不听话的学生。赵珩喉头一紧,“景……”姬循雅打断他的话,冷漠地下了决断,“阿珩,你该罚。”温热的吐息扑在掌心。赵珩扬唇,再扬唇。
他这种人不到穷途末路不知怕字怎么写,刀架在颈上还觉得兴致盎然,“你要怎么罚朕?”姬先生不愧出自诗礼大家,教训人还要援引前例,是那种最不惹人喜欢,最古板不知变通的先生。“我少年学棋时,有人取巧,就如阿珩现在这般,趁对手不备去偷子,”手指警告般地敲过赵珩的后颈,如皇帝先前敲击棋盘那样,有规律地,一下接一下,“先生发现后,说他既然喜欢吃子,便吓唬他说,让他将一盒棋子全吃了。”“玉石做的棋,吃下去和要人吞金自尽有什么分别,”赵珩嗤笑,“你们先生可不敢。”嘴上虽如此反驳,赵珩却感受到了一阵危险。如被毒蛇绕身的危险。这种对危险的抵触非但没有形成恐惧,反而催化了亢奋。姬循雅温和地说:“自然不是要咽下去,只是含着。但少年到底面皮薄,遭人只声色俱厉吓一通便不敢再犯了。”“可陛下,”那温和男音突然落在耳畔,唬得赵珩骨头一颤,“你不是少年人,面皮也不怎么薄,这么罚大抵无事。”口中塞满棋子,帝王平日里最灵活善辩的舌也被冰凉的玉石压得不能动弹,闭不上嘴,又吐不出,只能无助地任由口涎滑落。声音循循善诱,“您觉得如何?”赵珩拖长了嗓音,“朕觉得——”他倏然抽身,灵活得就如同一尾入了水的鱼。姬循雅曲了下手指,未再去抓他。“不怎么样。”皇帝笑眯眯地接下一句。笑容得意得近乎挑衅。赵珩将袖中的棋子抖出来,噼里啪啦地落到桌面上。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忽地笑道:“学个棋而已,哪里要用这么刁钻的法子罚人,你方才那话是编出来吓朕的?”姬循雅也笑,弯了弯眼,“信口胡言,惹陛下一笑罢了。”这句话是真的。姬循雅从小到大还未见过如他所说的那般温和的处罚手法,燕国皇室中有不知多少阴损的处刑方法,能让人看不出丁点外伤却痛不欲生。至于学棋则没那么严重,只罚跪而已。赵珩静默一息,骤然上前,展开双臂将他往怀中一拥。姬循雅一怔。他下意识想推拒,而后猛地反应过来,面前人是赵珩。在这个对自己了如指掌的夙敌、君主、情人面前,他实在无需惺惺作态。于是环住了赵珩的腰。很细的一截骨,好像稍微用力些就能勒断。但他现在不愿意赵珩死,所以抱着极轻,极小心翼翼。赵珩余光瞥过姬循雅莹白若玉的脸,突然觉得有点怜惜。就一点点,因为姬循雅无需他怜惜。他很清楚,但还是忍不住。赵珩把这种荒谬的怜爱归咎于姬将军长得太好看,太有欺骗性。赵珩启唇。他说:“景宣。”姬循雅慢慢抬眼。帝王语调深沉,“你得承认这盘朕赢了。”姬循雅:“……”忍不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发现当年姬衍对他忍性不足的评价有失偏颇,面对赵珩这样百折不挠屡败屡战输了还撒泼打滚的臭棋篓子,他居然没想掐死他,可见他涵养多么深厚!姬循雅尽量温和地说:“陛下,臣很少与您这样的对手下棋。”赵珩只当自己听不懂姬循雅在阴阳怪气,也可能是真没听出来,毕竟皇帝陛下觉得自己下得挺好,至少当年像崔平宁赵旻都说他棋技出神入化,可谓国手。皇帝美滋滋地问:“因为朕棋技高超?”姬循雅含笑道:“因为这么下的都被臣砍了。”赵珩摇头,“景宣,莫要总喊打喊杀的。”生得这么漂亮,却总要杀人。可惜。更可惜的是,姬循雅还真能杀。蜻蜓点水般迅速地在姬循雅耳垂上亲了一口,皇帝立时起身。滚着乌金龙纹的衣袖往桌案上一扫。“哗啦——”棋子坠地。姬循雅蹙了下眉。无论过多久,他都无法习惯。偏偏除了时局如此,赵珩还对于这种扮演仇敌的戏乐此不疲。这次依旧是将军拂袖而去。服侍的宫人们未得诏令不敢进来,只得守在殿外。唯何谨因素日简在帝心,才进入殿内服侍。见满地狼藉,亦不再开口,就静静地跪在地上捡拾棋子。黑白混杂。一时间,殿内只有棋子被放入棋盒中碰撞的轻响。“陛下,”何谨不看皇帝都猜到他的脸色会多么苍白,白中,又泛着怒极的青,“这样下去,奴婢恐陛下会伤及自身。”温软的劝慰刚一出口便被帝王截断,赵珩冷笑了声,“你的意思是,朕应该向姬循雅低头?”何谨慌乱下拜,“奴婢绝无此意,奴婢只是……只是担忧龙体,陛下,”说到此处话音已有些哽咽,“气大伤身。”回答他的是一声幽幽的叹息。困顿无奈,千般苍凉在其中。何谨忍不住攥紧了手指,又在触碰到那枚冰凉的翡翠扳指时猛地松开。……而在那日姬循雅离开后,内宫委实清净了几天。只几天。一封奏报被急急送入宫中。皇帝看后面色惊变。“陛下?!”赵珩似恍然回神,又一把抓住手中的奏报。一眼扫过去,但见其上清晰地写着,城郊黑火油库有贼人意图放火,幸而驻扎在旁侧的靖平军军士及时发现,未酿成大祸。而那伙贼人,却有二人曾为禁军,一人,现就在周截云麾下!!蝴蝶公爵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希望你也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