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顿,他接着说:“我一进去坐下那时候心里窝着火还没感觉,聊了有十几句,立马就觉出来了。”胡执慢慢转过身,大拇指的指甲被他啃得光秃嶙峋。
他说:“我能看出来,他和我一样,他也要塌了。十几年来我俩没见过几面,可谁都一刻不停拼着劲儿地争,争礼姐今天明天睡在谁那,她给我买双筷子刀胖子都能气得睡不着觉。”说到这,他明显地笑起来,笑容里却什么都没有。
“我心里觉得,这么抢来抢去,跟他妈电视剧后宫里那些傻子女人一样,可又老不停的觉得赢了,她给买东西就高兴,她耍我我也高兴,只要她来我就高兴,就赢了。我老觉着自己赢了赢了,结果到头来,根本不是赢了……”
胡执慢慢说着,声音低下去,往客厅走回来的脚步都有些哆嗦。
左忱坐在椅子上没有动,苏惊生脱手上去迎了他一下,把他接到沙发上坐下。
胡执两手撑头,手肘顶在膝盖上,前弓的身躯负着巨石。
颓然地坐了一会,他忽然抬起头来,对左忱说:“你知道礼姐怎么死的么。”
左忱看着他说:“不知道。”
胡执惨笑一下:“我也不知道,刀胖子也不知道,到头来,没人搞懂了这场死亡。”
左忱垂下眼,视野里是她放在膝上的右手,她看了掌心的纹路片刻,张了张口,最终却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胡执又留了一会,苏惊生给他盛了碗鸡汤,他喝了很快收拾起东西离开了。
他来得没有预警,走得也去向不明,苏惊生看他状态很差,想送送,被左忱出声阻止了。
“算了吧。”
她说。
苏惊生还是坚持站在门口目送胡执下楼,又从窗口目送他离开小区。等胡执消失在视野中,又站了一会,苏惊生说:“左忱。”
左忱说:“什么。”
苏惊生说:“陈阿姨的死……就这么了结了吗?”
“……”沉默许是,左忱说:“是。”
苏惊生皱眉转身说:“可是这不公平。”
左忱轻笑一声,说:“生活从来不公平。”
苏惊生说:“可是……我到现在自杀他杀,什么都不知道。”
左忱平静地说:“自杀。”她指尖点向胡执站过的地方,给苏惊生解释说:“尸检报告上是明确的自杀,跳了青海湖。只不过十几年她和胡执一直不清不楚,老刀又一直知道,胡执也知道,我和胡执就以为陈礼想走,也真走了,老刀受不了找人把她做了,弄成自杀。结果发现不是。”
苏惊生原地呆了一会,呐呐地问:“她过得不好吗?”
左忱没有回答。
她又低下头去看自己的掌心,纹路来来回回,繁复着已知与未知。
片刻,她低声说:“陈礼只是想回家了。”
那天过后,胡执再没在北京出现过。
以那一天作为界限,左忱比过往更沉默。
天热了,她把单沙发搬到窗边,回家后时常坐在那看外面。家里请了两个新的阿姨,总有人来来往往,洗衣做饭时候,家里乒乒乓乓的。可只要左忱坐在客厅窗边,苏惊生就感觉不到热闹。
看着她,苏惊生就仿佛感到极久远的童年时,麦浪翻飞的、金黄的下午。那时候阳光是无声的,只有鸟和麦子在说话,坐在打谷场边看着远方的、不认识的老人,他有着和左忱一样的神情。
那种神情有着能停止时间的力量。
一个人的疲倦是从灵魂开始的。
靠近左忱时,苏惊生开始能感到疲倦从她灵魂的缝隙中溢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