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惊生已经过了追问的年龄,他不再问为什么男生不行。他知道男人上街很少拉着长辈,很少走在女人身后,很少不玩摇滚留长发,也很少因为小说哭出声。
这些很少不是他们不做,不会,而是不能。
男人并不是全部都愿意不穿粉色,愿意在鬼屋中走在最前头,也并不是全部愿意吃饭坐主桌而妻子坐厨房,只是必须如此。
好吧,也许坐主桌是有部分男人愿意的,很大一部分。
那像阳具一样膨胀的男权。
但他天生不具备这些必须。
在试图了解自己时,苏惊生搜错了关键词,他将第三性扔上词条,误读了过多的波伏娃与萨特,还有群体溺死女婴的田野调查数据。他在选择上微妙的走偏,却延续了困惑,还有摇摆不定的灰度。
集体活动中,班级分为男生组女生组,苏惊生在男生组。
所有人并不非常排斥他,好看的面孔总是能融洽气氛。但苏惊生常感到古怪,如同一个难以令人折服的小说女主人公,用背心裤装武装起来,混迹战场,七进七出。
他是被自己童年无知硬拎上台的大胡子,翘着兰花指唱老生。那身影在他人看来只是清秀无害,他却日渐感到自卑的深恶痛绝。
说来,这些素质左忱反而比他过硬。
她比他更像一个中国当代意义下的男性。
有时放学去找她,左忱还没结束工作,他坐在另一间屋,隔着磨砂玻璃看她对员工讲事。偶尔这时,苏惊生心中会有嫉妒漂浮,羡慕她有能选定一己道路的坚固自由,也憎恨她愿他愚鲁的态度。
而当她转头向他,快乐又总能盖过其他所有。
苏惊生看着对街亮灯的餐厅,手中那根高温的尾指渐渐握到分辨不出来。他在脑海中反复掂量,天平上称重亲密和想脱口的话。
手中的指头一动,猛然抽走,肩头被人揽住虚带进怀里。
苏惊生已经是班里最高的男孩了,可他才只到左忱的下巴。头顶声音低低,左忱说:“看路。”
天平被打翻了,苏惊生惊醒过来。
下次吧。
他吸口气,将碎在地上的句子扫到角落,跟住左忱踏进餐厅。
下次再说。
餐厅里吃完饭,两人回到新家收拾到晚上九十点,第二天苏惊生照常去上学。
开学第二周的周一,全年级开始重分班大考。
监考老师都是初中校区来的,一个半小时换一场,场场是生面孔。苏惊生成绩中上,坐在第二个教室第三排靠窗,考完了他不上厕所,也不怎么抬头,两场下来直到吃中饭,他连监考老师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下午最后一场考语文,监考老师进来,卷子一放,话从讲台后传过来。
“考试时间一个半小时,一个小时前不允许交卷,有手机的都关机啊,别的老师抓着可能就是警告一下,我抓着可直接让你们去教务处接处分了。”
苏惊生捏笔的指尖一下变白,缓慢的回过血色。
教室里几声轻微骚动,苏惊生极快地抬了一下眼,扫过讲台后的人。
中年人梳一个背头,鬓角有灰色,金架无框镜,白衬衫西装裤,领带打得很整齐。他微微发福,眯着眼在开试卷袋点数,嘴里吐出一点舌尖来,显出和年龄不相的俏皮。
苏惊生低着头发了几秒愣,慢慢又从眼睑上望他。
这一眼,被他逮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