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她的病情并未好转,反而更为恶化了,还有些感染现象,高烧三十九度半才刚退烧,仍有再发烧的可能性。
可是她却笑得很开心,频频拭泪,频频点头,气色好得像没生病似的,彷佛一旁吊着点滴的点滴架并不存在。
在医院时,医生说老人家的时日不多了,为了让阿嬷走得没有遗憾,原本没结婚意愿的泉武人不想他的女人向另一个男人求婚,所以同意了这场婚礼的举行。
月老庙前的广场摆了上百桌的流水席,红线村的大人小孩全来了,无一缺席地杯酒交错,欢天喜地为这一对佳人齐声祝贺。
「哎呀!别哭别哭,要高高兴兴的,快把眼泪擦掉,要让妳家小天瞧见了,她可要心疼了。」村长太太帮着拭泪,喳呼着要常婆婆喜气点。
「真是的,丢脸了,让妳见笑。」她笑着拭拭眼角,眼神十分柔和。
「几十年的街坊邻居了,还说什么客套话,妳今儿个办喜事,我也跟着沾光,乐天就跟我自己女儿一样。」坐上主婚人位置,害她怪不好意思的。
不只是村长太太,沈家一家人全坐在亲人席,包括被沈舒晨拖来的老公罗劭然。
「这些年我们祖孙俩蒙妳和村长照顾了,我一直想好好谢谢你们。」没有村长一家的帮助,她们的日子根本过不下去。
「再说这些令人生气的浑话,我可要翻脸了,妳又不是不知道我家那老头叫沈助本,嘴上老喊着助人为快乐之本,妳要叫他一天不帮人,他准嚷着浑身酸痛。」
天生贱命,生来是服务人群的。
听她说得夸张,常婆婆也笑了。「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拖到见到外孙女嫁人,也算值得了,妳看小天穿白纱礼服的样子多漂亮,一点也不比电视上的明星差。」
数桌外的新娘子正依着传统习俗,跟着新郎一桌一桌的敬酒。「对呀!是很漂亮,像咱们庙里拜的菩萨。」村长太太瞧着老妇呼吸有些急促,连忙朝帮忙招呼客人的老公使眼色。「阿婶呀!要不要回房躺一下,待会我叫我那老头送妳去医院。」
一听到医院,常婆婆的情绪显得激动。「不去,不去,我死要死在自己家里,绝不去冷冰冰的医院。」
传统老人家的观念是留一口气回家,不死在外头,否则会找不到路回来,沦为无人祭拜的孤魂野鬼。她也不例外,不顾医生的反对坚持出院。
其实只要适当的治疗和均衡饮食,还能拖上几个月,可是她太固执了,不想拖累别人,昂贵的医药费和人情她到死也还不清。
「妳呀,干么说些让人伤心的话,妳真舍得下小天?」村长太太忙着安抚,就怕她一口气上不了,真的撒手了。
「是呀!阿嬷,妳看乐天一直担心地往妳这边瞧,妳忍心让她难过吗?」沈舒晨帮着劝,开开心心的喜事就要像她笔下的小说一样,有个美好的结局。
常婆婆瞇起视线有些模糊的老花眼,看向频频回头的外孙女,「我若不在了,你们要帮着她一点,她一向少根筋又迷糊……」
「阿婶……」
「阿嬷。」
怎么老往坏处想呢,沈家母女相视一叹,为老人家的顽固感到无力。
此时的常乐天像感应到她们的无奈,敬完最后一桌酒后,拉起曳地的裙襬便往主桌跑,哪管得了身后取笑她猴急的嘘声。
「阿嬷,妳是不是不舒服,胸口有没有发疼,会不会想吐,或是头晕……」点滴呢?流得顺不顺,管子没折到或堵住吧。
「停停停……妳一大串话往我头上一兜,我哪听得清楚,慢一点,阿嬷这口气还梗着。」慌慌张张地,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阿嬷,妳不要让我着急嘛,人家看到妳咳嗽就心惊胆颤,妳可不可以不要吓我。」常乐天急得快哭了,丝毫不见新嫁娘的喜悦。因为医生是她国中同学的老公,他私底下透露,要她做好心理准备,就这几天了,最多拖不过半个月,老人家撑不住了。
「呵……还是这么爱撒娇,要当人家老婆了,得学着长大。」阿嬷不能再看顾妳了。
「阿嬷,我会尽快生个曾孙让妳抱,妳要帮我做月子,我只爱吃阿嬷煮的麻油鸡……对不对,武人,阿嬷一定会抱到我们的孩子的。」她一急,连新郎也拉来做说客。
乡亲们吃吃喝喝的划起酒拳,小孩子在宴席上跑来跑去,互掷冰块、瓶盖闹着玩,没人发现主桌这儿正上演一场悲欢离合。
愣了一下的泉武人微屈身,神色泰然。「我会努力的。」
他话一出,在场的女性全脸红了,听出他所谓的努力指的是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