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都求一个万全之策,不敢妄动,只怕失却既得与未得,可她又怕什么?她什么都不求,也什么都不要,只要一个公道罢了。
这世上还有什么是她不敢的呢?又有什么值得她犹疑?
他回了蓬山,便已是习惯使然,凡事权衡利弊,宁愿曲折周旋,慢慢谋一个得偿所愿,可却忘了,沈如晚从来不是这样的性格,也根本不需要。
她宁从直中取,不向曲中求。
没办法,谁教这青天也厚爱她,予她翩然一身仙骨,还要给她一颗无欲则刚的仙心呢?
看来当初在归墟取名字时是取错了,这个“曲不循”该是她的名字才对。
曲不询想到这里,不知怎么的,唇边竟生出一点微不可察的笑意来,“我知道——我是问你怎么上来的。”
沈如晚轻描淡写地说,“还能怎么上来?自然是飞上来的,路上是有人想拦我,难道我就没学过法术吗?”
九道天门关横亘渡厄峰前,被她说得这样云淡风轻,好似镇守杀阵的修士全是蓬山刚入门的小弟子,根本不值一提。
曲不询当然不会信她这轻描淡写的话,渡厄峰的九道天门关他比谁都清楚,心绪凝在那里,反倒语塞了,说不出话来,半晌搪塞出一句轻轻的话,“何必这样险?我也不是出不去。”
他仿佛在责备,可轻得不能再轻,实在叫人听不出半点责怪的意味。
沈如晚却是骤然神容冰冷,冷冷望了他一眼,“难道我就眼看着你一直被关在这里?你是我带回来的,自然要跟着我走。”
她还是那么坏脾气,还带着理所当然的自行其是,可在他眼里却像是连每根头发丝都带着别样的鲜活,心情不佳便不容反驳,“我的人,我当然要带走。”
曲不询遥遥看着她,只觉心口那道陈年旧伤忽而生出酥酥麻麻的异样,按不下也掩不去的笑意就在唇边,压也压不住,只得低头闷声笑了。
“是,是,都听你的。”他低低地笑了一声。
他们一来一往对答极快,竟好似当作宁听澜不存在一般,又忽而谁都不再说,短暂的对话后同时静默,说不出的默契。
宁听澜的眼神止不住地变化着,在沈如晚的脸上仔细地打量,好似想找出些诡异的端倪,可最终一无所获。
于是他的笑容也淡了,不动声色地望着沈如晚,“我从没想到会这么见到你。我印象中的沈如晚应当是个行正道、走正路的人,而不是视蓬山法度和威严于无物,就这么仗着自己的修为闯进渡厄峰。”
“你以为你在行公义之事?所以行非常之手段?错!大错特错!”宁听澜沉声说,“你在众目睽睽之下强闯渡厄峰,只会让蓬山弟子、让天下人有样学样,学你这般无视规矩、恣意妄为。法度失了威严,只会让狂徒和宵小有机可趁。”
“你以为那些宗门长老和阁主是本性迂腐,所以才按兵不动吗?他自愿进渡厄峰,难道是因为他在归墟把脑子摔坏了吗?”宁听澜指着身后的长孙寒说,“是因为他们还心怀敬畏。他们知道仗着实力恣意妄为只是自取灭亡。”
宁听澜冷冷凝视着沈如晚,这一刻他当真像个谆谆教导徒弟的严师,“我早就和你说过了,你要想维护道义,就要学会摒弃无益的杂念和冲动,而不是意气用事,恣意妄为。”
沈如晚默不作声地站在那里。
她又像是回到了很多年前,那时宁听澜也这样沉着地站在她面前,有时鼓励,有时开导,有时训斥。
平心而论,宁听澜教过她许多东西,在她后来的日子里也被证明并非无益,也许就像宁听澜自己说过的那样,若没有他,她也不会是如今的沈如晚。
可人生奇妙就奇妙在,所有慷慨馈赠都早有代价。
“蓬山的法度若乱,是因我而乱吗?”她问,语气很平静,“掌教,我也是有样学样。”
蓬山掌教本身就是那个视法度道义于无物的人,又哪来的资格去管束别人呢?
若要说带坏风气,也得从宁听澜这个掌教先数起。
宁听澜被她堵回来,有种微妙的胸口滞涩感,也许是她终究拥有过人的实力,而他已经不再年轻了,所以当她掉转矛头,他便蓦然生出一种自己也不敢相信的退意。
又或许是她实在太平静了,好似惨淡过往并不发生在她的身上,也不会给她留下任何痕迹,像个局外人。
宁听澜太了解她,也太熟悉她了。
“看来我们太久没见,你也没有变成我想象中的那样——我还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总该成熟些,懂得这世上的不得已。”他神色微妙地说,“可我没想到你一点都没变。”
沈如晚问他,“是变了好,还是不变好?”
宁听澜一时竟答不上来。
“变有变的好,不变有不变的好。”他许久才说,“只是像现在这样,就不太好了。”
不管她是心无旁骛追求道义,还是心生凡念沦于世俗,能为他所用就是好,若像现在这般锋芒指向他,那就不好。
终归还是他掌中一柄青锋,任他评说。
沈如晚静默了片刻。
萧疏的烟气拂过她鬓边,撩动她发梢微微颤动,轻轻地落在她颊旁,映出那清疏秀丽的面容上的沉寂无言。
“是么?我也觉得,从前教我问道问心、无愧于心的掌教很好,像现在这样,很不好,也很不体面。”她过了一会儿,静静地开口,“我来,就是为了让你体面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