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倒不是担心别的,可这事情太惊骇,她那一瞬便想到,倘若邬梦笔和孟南柯知道曲不询就是长孙寒、甚至知道长孙寒是死而复生,那这所谓的“死而复生”里,会不会就有这两人的筹谋?
这世上多的是将欲取之必先与之,如邬、孟这样的人物,若是给了你什么机缘,日后千百倍地收回来也不稀奇。
死而复生这样的大机缘,难道便不需要一点代价吗?
曲不询神容也微凝,方才那点柔和顿时消逝,他手里的灯器也恰在此时暗淡下去,一片沉郁冷肃,他沉吟不语。
沈如晚不是那等能把千丝万缕全都诉诸言语的人,纵有千种婉转心思,开口也觉滞涩冗余。
她不言语,只静静地站在他面前。
曲不询抬眸,对上她目光,微微一怔,只觉灯火阑珊里,她目光幽然如朦朦烟雨,凝在他身上,何须什么言语,万般忧愁都写在这眼波中了。
“我不是担心我自己。”她说。
“我知道。”他说。
沈如晚抿唇不语。
其实从旁人那里得到了机缘,尤其是死而复生这样的泼天机缘,报恩还债是天经地义的事,若这事发生在她身上,沈如晚半句话也不会多说。
可这事的主人变成了曲不询,她又忽然不这么想了。
曲不询的重生里是否还藏着别的问题?倘若现在邬梦笔跳出来说,若曲不询不按照他说的去做,他能让曲不询立刻死回去,她是该信还是不信?
曲不询定定凝视了她一会儿,忽而笑了起来。
沈如晚抬眸看他。
“关关难过关关过,还没见面亮底牌,你就先替我犯起愁了?”他说着,一点笑意,几分洒然,“我能从归墟里出来,总不会倒在归墟外。不到绝境,何必愁容?”
沈如晚只是皱着眉不说话。
曲不询忽而一伸手,将她揽住,下巴抵在她额前,并不带多少力,只是不轻不重的,无关情欲,只有低沉的笃定。
“你放心。”他说。
周遭灯火阑珊,若明若暗,只剩他在她耳边的沉笃字句,分明没头没尾,可就那么几个字,她那颗悬在刀尖的心,忽而便定了下来。
第112章桃李春风一杯酒(四)
曲不询压根没去理会特殊灯器,一心搜寻普通灯器,算来算去,手牌上的分数比沈如晚略多一些,不过先前他们俩领的是对牌,自然也无所谓谁高谁低,总归统计时是加在一起算的。
这比赛里有一人成组的,也有两人成组的,对于前一种人来说似乎不太公平,但千灯节是饮宴盛会,这比赛本就只图一乐,非要较真的话,自己再寻一个得力的队友就是了,故而也没人就这个规则大闹一场,到午夜时分,无论是原先装饰陈列用的、还是摆在案上供游人点燃的灯器,在那一瞬间齐齐盛放出光辉,火树银花,灯火辉煌。
原先安在园中央、看起来不甚起眼的一面石碑上,忽而也亮起了奇异的光纹,如同水波流转,细看之时,又觉得玄妙无穷,稍不留神便陷了进去,如痴如醉,直到脑海中不知从何而来一声钟鸣,振聋发聩,众人才忽而醒来,惊愕地望着那石碑。
沈如晚一眼看过就明白这石碑的玄机了,锻造者顺着石碑纹理巧妙地造就了一个有蛊惑人心之妙的阵法,又配上解阵,能在旁观者心神失陷时发出黄钟大吕般的警示。
这阵法倒也不太复杂,妙就妙在新意上,把这样的奇思妙想拥在这样一座没什么大用的石碑上,除了尧皇城有这样的大手笔,也不会再有别家了。
她凝神望着那块石碑,看着上面光纹璀璨,融在一起,竟绘成了一组数字,正是她和曲不询手中对牌的编号。
那数字在石碑上凝了片刻,忽而化为烟霞,猛然从石碑上窜了出来,如有实质一般,直直地朝她和曲不询的方向飞了过来,如流星坠于怀中。
沈如晚伸手,烟霞散在她掌心,变成了一盏样式精巧的滚灯,圆如球,里头一支烛火,无论将外壁如何翻滚抛掷,里头的烛火也不会熄灭倾覆,永远朝上。
周围游人见了她手里的滚灯,再一看石碑上的字,就知道她和她身侧的男修多半就是今日的头名了,不由啧啧称奇,或艳羡或好奇地望着他们,还有不怕生的修士凑过来,“道友,你们究竟是怎么做到的,怎么能拿了那么高的分?是不是有什么秘诀,能不能说给我听听,我保证不透露出去。”
这话问的实在失利,哪有冒冒失失对着陌生人开口就问人家的秘诀的?还说什么保证不透露出去,可身侧人来人往,谁还听不见他这话,他说不说出去又有什么分别?
这话不仅沈如晚不搭理,周围的游人听见了,也嘘声起来。
可那修士不怕生地直接凑过来,自然是脸皮了得,被人嘘声了,连脸颊也不曾红一下,索性又向前走了一步,涎着脸问,“我看这分数比第二名高了一倍,纵然你们有两人,也不该在这点时间内拿这么多分吧?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这心里若装着事,不知道答案是怎么也睡不着的,道友,你们就可怜可怜我吧。”
沈如晚若是会被几句好话哄得心软的人,那她也不至于多年来凶名远扬,上赶着来求她身上的好处的人,她是一眼也不多看,反倒如章清昱这样再窘迫也不求她的人,她偏要口是心非地插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