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是王上亲赐的婚事,内廷司一切安排的都十分妥当,本以为自己会疲于应对众人的寒暄客套,好在南宫慧的出席替妘挽分去了大半的注意力,她才能半隐身般的乐得清净,可坐久了也着实发闷,便起身出去走走,竟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国文阁”。
想当初国文阁初建,名家学士无不称赞,各方歌功颂德的溢美之词布满街头巷尾,函公半生心血皆汇于此处,可惜自己却始终未踏入其中半步。妘挽站在阁外踟蹰良久,本欲上前一步,却被门外看守的侍卫拦下道,“太子妃留步,此乃宫中重地,后宫嫔妃不得入内。”妘挽有些尴尬地收回将要上前的步子,正欲离开,谁知阁门打开,出来一身穿官服之人,正是柴桑,妘挽颔首笑道,“先生,不,柴大人好久不见。”看到被拦在门外的妘挽,柴桑会意道,“太子妃……是要去宫宴吧,下臣给您带路。”
许久未见的两人一前一后,安静地走在宫道上,妘挽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开口,还是柴桑打破宁静道,“今日喜宴,下臣本以为太子妃会去宫外凑热闹,没想到竟在宫中遇见。”妘挽无奈地笑了笑,“太子未允,我已经很久没出东宫了,想见一见朋友,谈谈心也成了奢望。”柴桑道,“王上赐婚后,下臣曾去太学道喜,大家…一切都好,太子妃不用挂心。”一直以来柴桑都知道岚烟的心意,如今她成亲,不知道柴桑心中是否难受,许是看出了妘挽的顾虑,柴桑笑道,“王公子乃人中翘楚,又一片深情,她能觅得良配,下臣真心地为她高兴……”妘挽道,“以前…我总觉得先生活得太不洒脱,如今看来倒是我浅薄了,还是先生活得通透、明白。”
柴桑道,“怎么活只是一种方式,因人而异罢了,就像下臣以前羡慕太子妃,明明是后宫妇人,却可以在堂前学道,拜得了隐士高人为师,有热闹就去凑,见不平便相助,在太子妃的身上下臣似乎看不到道教礼法的束缚,规矩体统的压抑,您活得张扬、惬意,又乐在其中,所以…从始至终您都没有意识到一个致命的问题,就是您得以活得如此与众不同的原因。”
妘挽驻足,凝视柴桑道,“先生…此话何意?”柴桑道,“太子妃初入炎国,您特立独行的行事方式似乎让人倍感新鲜,所以无论您如何任性,大家就像是在看戏一般,愿意包容,可新鲜感终会过去,您的卓尔不群如今已然成了刺眼的棱角,没有人再去包容您,所以您就成了这宫里的众矢之的,前些时日东宫发生的事情…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妘挽很是惊讶地看着柴桑道,“先生…怎么会知道?呵…原以为只是南宫慧独断专行、公报私仇罢了,如此看来…却是有人‘借刀杀人’,是我之前把事情想得太过简单了。”
柴桑摇头道,“太子妃不仅是对事,怕是看人也看得太过简单了,太子妃您…了解太子殿下吗?”妘挽沉默了良久,摇了摇头道,“以前…我以为我多少了解一二,如今倒是越发地看不清了。”
柴桑道,“太子本应是您最大的依靠,没有他的庇护,您之前不可能那么逍遥,虽然作为外人,下臣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太子妃您似乎……触碰了殿下的底线,他要收回曾赋予您的那些特权,拔掉您曾沐浴自由的羽翼,磨平您与众不同的棱角,让您变成一名平凡的深宫妇人。”
柴桑说完看向宴席那边的众生百相,妘挽会意,急切道,“我…我不想成为像她们一般没有思想,任人摆布的傀儡,我……本就不属于这里,我还有很多事要做……”
柴桑道,“那就请您积蓄力量,在没有正面对抗的能力之前,务必忍耐,太子是以兵道一统天下之人,行的是雷霆之法,用的是阴诡之术,长的是铁石心肠,不要妄想用虚无缥缈的情感作为牵绊,只有绝对的利益才能成为您的筹码……”
妘挽刚要继续发问,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有些急促地问道,“为什么,先生今日为什么要同我说这些?”柴桑躬身道,“下臣…已向殿下辞官,后日便要离开惠阳了,下臣曾听过很多遗世绝尘的女子不敌世俗…最终无声淹没于后宫之中,太子妃是下臣故交,下臣不愿见您……最终也同她们一般,故而临别赠言,望太子妃三思。”
“都会离开的…是吗?原本席开晏晏,却终有曲终人散的一日。”妘挽心中顿时无限感慨,“先生得太子倚重,有满腔抱负,何以…中途而退?”柴桑道,“满腔抱负…可能不过空有一腔热血罢了,我要去南海蛮荒之地传书育人,在朝堂,没有我自会有别人为主子们出谋献策,可在那里,没有我便是真的一个都没有了…”
妘挽试掉欲夺眶而出的眼泪,勉强笑道,“先生为心中大义得偿所愿…乃是一桩幸事,眼下情形,妘挽不便…为先生送行,今日一别,怕是以后…再难得见,前路漫漫,望先生…千万珍重。”柴桑的头深深低下,看不清楚表情,只听他用略微颤抖的声音道,“太子妃…亦多加珍重,柴某…告辞。”说完向妘挽一拜后,孑然一身离去,一如妘挽初遇他时的模样,形单影只,孤绝独立,妘挽不忍再看下去,便转身回到了宴席之中,可周围越是热闹,妘挽的心中却越发地凄凉。几杯酒下肚,却举杯浇愁愁更愁,妘挽实在撑不到宴席结束,便借口不胜酒力早退了下去。
可刚走到宫门口,车驾外竟传来不绝的争吵声,打开车窗一看,竟是范薇…在与宫门口的公公争执不休,眼前的范薇脸色苍白,眼窝深陷,消瘦的仿佛只剩下一个骨架,哪里还有昔日眉眼如画,风姿绰约的美人样,虽然范薇不知何时入了歧途,但看着她如今的模样,妘挽终是于心不忍,便下车上前查看。
看到妘挽的一瞬间,范薇似乎有些胆怯地向后退了两步,低下头不敢看她,妘挽便问了守门的公公发生何事,公公道,“启禀太子妃,这位小姐说是要赴宫宴,可…并未携带宴帖,奴才不能放行,这才…起了误会。”妘挽道,“这位是范宗正之女,许是她出门急…忘带了吧。”那位公公看了妘挽一眼道,“太子妃…可能有所不知,内廷司那边说……范小姐…身体…有恙,故而……”
公公还未说完,一旁的范薇突然情绪激动道,“胡说,本小姐哪里有恙,如今本小姐好端端地站在这里,到底是哪里传出的谣言…”范薇的丫鬟赶忙拉住范薇道,“小姐…小姐…咱们回府去吧,这里是宫门口,要是被老爷知道了,又该骂您了…”范薇瞪了一眼丫鬟道,“我不走,我就是要让大家都知道,本小姐惊才绝艳,哪一点比不得她们,凭什么她们资质平平…都能嫁得显贵,而我…我却连宫门都入不得,这不公平……不公平…是我…是我做错了什么吗,我没错!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
刚刚还好端端的范薇不知怎地突然神情呆滞,胡言乱语起来,妘挽看出了范薇的异样,上前关切道,“薇儿,薇儿你…怎么了?”范薇慢慢抬起头,看向妘挽的一瞬间,原本浑浊不清的眼神竟变得清明起来,她伸出双手,紧紧地抓住妘挽的手臂,近似疯魔道,“他是个恶鬼……是个可怕的恶鬼,快逃…快逃…逃得越远越好,不要让他找到…快逃啊…”范薇的举动吓坏了众人,太子妃的侍婢们赶忙上前用力地想要掰开范薇的手,将自家主子解救出来,守门的公公一看情形不妙,赶忙跑去叫人。
妘挽虽然被范薇抓得生疼,但仍然不停地安抚范薇的情绪道,“薇儿…你冷静下来,这里…这里没有什么恶鬼,不会有事的,放心…不会有事的。”可范薇好像对周遭的一切失去了感知,只是死死地抓住妘挽,满眼含泪无比悲绝道,“你曾说…人无论身份如何,都有权力选择属于自己的活法,我选了,可我……似乎选错了,错得一塌糊涂…他们都怨我活该,可我…我该怨谁呢…”妘挽问道,“薇儿,你说清楚一些,你选错了什么?他们是谁?”谁知范薇还要说些什么,一个侍卫突然出现在范薇身后,抬手劈向其后背,范薇吃痛,双臂瞬间失去了力量,无力地瘫坐在了地上,那侍卫道,“范宗正之女宫前失仪,属下等人奉命送范小姐回府。”说完,两个侍卫便架起了范薇将她拖了下去,而被拖下去的范薇仿佛失去了生机,垂着头,像失去了灵魂的纸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