恢复呼吸的黄同惊魂未定,揉着脖子上的勒痕,一脸苦笑。那些坚守的人都死了,只有他这样不知坚守什么的无根之人还活着,这到底是诅咒还是幸运,只有黄同自己知道答案。
庄助一边捶,一边冲黄同使了个眼色:“还不快滚?”
黄同什么也不敢辩解,默默地转身离开。这个老兵整个人像是中了什么诅咒,就在这短短一瞬,苍老了几十岁,脚步茫然,仿佛不知自己是谁,也不知该去哪里。
唐蒙好不容易吐无可吐,这才缓缓恢复精神。庄助把他搀扶到船舷旁边,吹吹江风,还把自己的胥余果让过去,让他润润被胃液灼伤的喉咙。
“我要回去,快让船掉头!我去告诉她!”唐蒙挣扎着。
“事到如今,你回去又能如何?”庄助无奈地劝道,“难道你要告诉她,她的杀母仇人如今贵为丞相,你却无能为力吗?”
唐蒙的动作僵住了。庄助说的是沉甸甸的现实,与其让甘蔗面对残酷的现实,还不如糊涂一些为好。这些唐蒙明白,可胃袋越来越紧。他实在不知该如何做,只得啜着甘甜的胥余果汁,迷茫而疲惫地望向船舷之外。
不知不觉,大船已经行驶到了那一块海珠石的附近水域。唐蒙忽然双瞳紧缩,赫然看到,在那块圆润如珠的礁石之上,竟站着一个娇小的熟悉身影。他揉揉眼睛,确定自己没看错,那身影瘦弱娇小,一阵江风吹起,枯黄的头发在空中飞舞。
唐蒙的心脏猛然加速,是甘蔗!
海珠石距离码头有十几里地,难道说她刚一离开码头,就朝着这边赶了?不知她一个小姑娘,如何渡过汹涌的江水跑到江心,又是如何克服恐高,攀上礁石的。
大船不可靠礁石太近,只能远远地平行而走。唐蒙跑到船头,冲那边挥动手臂,甘蔗也冲这边用力挥手,口型变化。只可惜江风太大,隔得太远。她说什么唐蒙听不清,但她的脸上,始终挂着笑容。
刚才码头人实在太多,甘蔗没来得及说出最后一句告别的话。所以她特地跑这么远,来与唐蒙单独再见一面。唐蒙心中暗叹,这样也好,此时的他可没勇气近距离与甘蔗对视,就这么远远地告别一次h了。
庄助刻意让船工放缓了速度,让两个人能对望得久一些。唐蒙甘望模着蔗糊的面孔,看着她口型变化,耳畔蓦地想起了她银铃般的声珠水准的上游,联通着另外一条大江,枸酱就是从那边捎来的。如果阿公在江边住的话,说不定阿姆能见到他……”
也许在珠水边上,她才最开心吧,唐蒙像是在开解自己。
奇怪的是,这一句话反复在他的耳边回荡,挥之不去,往复叠沓。突然之间,一股长风平地而起,一下子吹开灵台之上的重重迷雾,令唐蒙精神一振,眼前一片澄澈。
他扑到船舷边缘,极力探出身子去,声嘶力竭地大喊道:“甘蔗,我一定会找到你父亲!绝不食言!绝不食言!”
唐蒙从船头一路跑到船尾,不停地大喊着,也不管甘蔗能否听到。直到大船开远了,他才扑通一声蹲坐在甲板上,气喘吁吁。
庄助伸手欲要搀扶,却看到一张极为严肃、刚刚下了重大决心的肥胖面孔:
“庄公子,我不去番阳了,我要跟你回长安!去觐见陛下!”
转眼一个月过去。
唐蒙忐忑不安地站在宣室殿前,小腹一阵翻腾,之前喝的肉羹几乎要反上来,这是过度紧张的表现。当年孝文帝就是在这小殿内接见的贾谊,现在即将轮到他了。
一个小黄门走出来,说天子召见。唐蒙咽了咽唾沫,习惯性地看向身旁,可庄助并不在。
他们两个人与赵婴齐回到长安之后,引起了极大的轰动。这么多年来,还没有哪位汉使能带回南越王的世子,一时间朝野交相称赞。庄助并未食言,他为唐蒙争取到了一次觐见天子、单独奏对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