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助一人站在仪仗队之前。他身着长袍,风度翩翩,腰间更换了一把全新的汉剑,看起来整个人英姿勃发。不过面对南越君臣的,只有他一个人,另外一个使者此刻在码头另一侧,正忙不迭地收着东西。
“喏,这是五个裹蒸糕,都已经蒸熟了,我用冬叶包好了。”
“这一兜子五敛子用蜜渍过,三天之内都不会坏,不过还是要尽早吃掉。”
“这几个小罐子里,是蚁酱和卵酱,你不是一直想吃没吃到嘛。老张头家的酱就算了,不给你拿。”
甘蔗絮絮叨叨,把一样又一样东西塞进唐蒙的藤箱里,搞得后者哭笑不得:“好了好了,我已经吃了五个裹蒸糕了,真的吃不下了。”
甘蔗紧抿住嘴唇,手里却不停地往里放。唐蒙见她那副样子,忍不住叹了口气:“如果你有机会跟我去北边就好了,我带你去吃遍中原的美食。”
“可惜我要进宫做厨官呢。王上喜欢吃我阿姆做的菜,希望我女承母业。”甘蔗一撩额发,语气却不甚兴奋。
一听这句话,唐蒙顿时不吭声了。大事过后,吕嘉提议,任命甘蔗为南越王宫的厨官,算是王室对甘叶含冤而死的一点补偿。本来唐蒙还打算申请带她北归,这么一来,只好放弃。
“对不起……到最后我也没能帮到你。”唐蒙嗫嚅道。甘蔗却伸出手去,拍了拍他肥嘟嘟的脸颊:“如果没有你,我阿姆还是冤死的,我也还是个码头的小酱仔呢。”
“可我明明答应过,帮你找到你阿公……”
甘蔗看向珠水,眼神清澈:“我听莫毒商铺的人说过,珠水的上游,联通着另外一条大江,枸酱就是从那边捎来的。如果我阿公在江边住的话,说不定阿姆能见到他。说不定她还会游回来,在梦里说给我听。所以啊,我不能离开番禺,中原离珠水太远了,我怕阿姆找不到我。”
唐蒙望着甘蔗清秀的面孔,一时间心下凄然。甘蔗越是不提,他就越是郁闷。这是食言之苦,也是无力之痛,更是来自过去的某种心结作祟。
甘蔗双眼闪动,正要开口讲话,这时黄同走过来,催促唐蒙送别仪式要开始了。甘蔗不甘心地转动身子,终于还是失望地闭起嘴巴。
唐蒙拎起那一箱吃食,深吸一口气:“我走了啊。”他伸手用力揉了揉甘蔗的脑袋,这才跟着黄同去仪式现场。
码头上的繁文缛节持续了足足两个时辰,才算结束。庄助和赵婴齐疲惫地回到船上,水手们驾轻就熟地挂起大帆,沿着来时的水路缓缓西去。
不过按照礼仪,两位汉使和世子还得留在甲板上,直到大船离境为止。唐蒙注意到,赵婴齐手扶船舷,面露哀伤,怅望着越来越远的番禺大城,年轻人口中忍不住出声吟道:
黄鸟黄鸟,无集于榖,无啄我粟。此邦之人,不我肯榖。言旋言归,复我邦族。
黄乌黄鸟,无集于桑,无啄我粱。此邦之人,不可与明。言旋言归,复我诸兄。
黄乌黄鸟,无集于栩,无啄我黍。此邦之人,不可与处。言旋言归,复我诸父。
这是《小雅》中的《黄鸟》篇,乃是流亡异国不得归乡者的愁苦之歌。看来庄助在南越的文学教诲相当成功。世子已可以精准地选择《诗经》词句,来表达自己的心意。
赵婴齐反复吟诵,吟到后来,竟莫名开始流泪,不得不向两位使者致歉,返回舱室之内。
庄助见学生如此,心中也有些郁郁。这时唐蒙走过来,手里捧着两个胥余果,开口插着两根芦苇管,把其中一个递过去。
庄助这次没有嫌弃。两人趴在船舷旁,默默无声地吸吮了一阵,庄助忽然对唐蒙郑重道:“这一次出使南越,我寸功未立,反倒是唐副使你居功至伟。这一次回长安,我会向陛下表奏你的功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