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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第1页)

这家伙从开始议事时,便句句为营,所有废话和漫不经心的举动,无不暗藏心思。也没人敢跳出来质问,都安静地等着他往下说。

唐蒙环顾四周,沉声道:“武王年岁已高,仍旧心忧国事。从儿孙不济四个字中可见,他最担心的,就是继任者不能把自己的基业经营下去。”

唐蒙说到这里,停下来向赵昧行礼致歉。赵昧并不气恼,反而抬了抬袖子:“我比祖父差远了,又有什么好掩饰的?唐副使尽管畅所欲言。”唐蒙这才继续道:“武王有这种担忧,实属正常。但诸位仔细想想,为何他要对任延寿讲?又为何特意提到其祖先任嚣?”

任嚣让位给赵佗这段掌故,南越人人皆知。赵佗如今这么说,莫非也是有让贤之意?

唐蒙毫不避讳地把这层意思点了出来:“武王如此说法,未必没有效法任嚣当年的心思,关键是-他若是当年的任嚣,谁是当年的武王?”

群臣面面相觑。当着赵昧的面,这问题不能回答,也不好回答。但大家心里都在琢磨,无论是吕嘉还是橙宇,比起当年赵佗在南越的威望,都差得太远,而其他人更没资格。

“诸位想想就行了,不必说出来。我替你们讲出答案。”唐蒙一挥手,“论睿智,论谋略,论胸襟,整个南越,根本没人有资格接替武王,镇守岭南一方。”就在众人微微松了一口气时,唐蒙话锋一转,“……但倘若放宽视野,不限在南越一地呢?”

橙宇像被人用烧红的铁钩捅了一下屁股,跳起来大吼道:“放屁!又是内附汉朝那一套陈词滥调!大酋,臣生死无所谓,切不可中了这家伙的圈套!”唐蒙似乎退缩了,抬起双手:“好,好,我们且不说这个,只说说这罐壶枣粥好了。”

他伸手一指,让甘蔗把那个陶罐高高举起。

众人面面相觑,开始他们以为,这粥是为了证明武王不是被枣核噎死的;然后又发现,这粥是为了诱发橙宇的湿症,证明他和莫毒商铺的关系;现在唐蒙,派人去真定运回枣树,在独舍附近种植?”他说完看了一眼站在队伍末端的黄同,后者的命运,正是因为那一次运树行动而彻底改变。

赵昧愣了愣:“自己采摘,总比进口方便一点吧?”

“可南越明明风土不同,枣树难活,如今还有几棵健在?”不必唐蒙多说,他们身边的那些枯树就是明证。

“那我再问殿下,武王临终那几年,为何放着华丽的宫殿不住,偏要来这破旧的独舍待着?”

这一次,赵昧没有回答。唐蒙把视线转向橙宇、吕嘉和其他人,每个人都保持着沉默,最后只有赵婴齐怯怯地答道:“因为武王思念故土,所以模仿家乡风物,以资怀念?”

“不错!”唐蒙道:“那请问世子,武王为何思念故土?”

这下子赵婴齐就答不上来了。唐蒙轻轻叹了口气:“我告诉你们吧。武王这么做,只因为两个字:孤独。”

众人听到这两个字,无不一阵错愕,很多人以为听错了字眼。吕嘉忍不住道:“唐副使,你这话未免荒谬。整个南越王宫有几千人,王室宗族同住者百余人,世子世孙晨昏定省,我等宫外群臣也时常觐见,未敢有片刻懈怠,谈何孤独?”

唐蒙道:“吕丞相你与橙丞相觐见武王,是因为你们是臣子;殿下和世子拜谒武王,是因为他们是儿孙;南越王宫几千人,都是他的臣民与奴仆。你们人人皆有求于他,听命于他,唯独不是他的……朋友。”

他见众人眼神中犹有不解,挥动一下手臂:“武王寿数绵长,非常人可比,可身边的人没这个福分。他老人家活得越久,身边的熟人就越少。当年的战友、曾经的同伴、一起从真定出来的老乡,一个个地凋零、老死。他想说说话,怀怀旧,已经找不到人来分享。身边的人越来越多,但你们无论秦、土,皆生于岭南,长于岭南,遥远的北土是何模样,你们见都没见过,怎么跟他老人家聊?”

说到这里,唐蒙环顾四周,随便选中一个秦人官员道:“你可见过,漫天飞雪是什么样子?”秦人官员有些惊慌地点了一下头,又摇了摇头,解释说听过听过。唐蒙又点中另外一个土人官员:“你呢?可曾见过春暖花开、河流解冻?”土人官员“呃”了一声,不敢多言。

唐蒙转回赵昧面前:“请殿下想想看,一个耄耋老人,面对着汹汹人群却无话可讲,满腔思念无人能懂。偌大的宫殿里,连个聊旧事的人都没有,这岂不是最可怕的孤独吗?”

赵昧的胸口明显起伏,情绪也随之激动起来:“确实,武王有时候会跟我讲从前的事,我不太懂,只能礼貌地听着。他应该看得出来,经常发脾气说不讲了不讲了,原来……原来竟是这样……”

唐蒙忽然又看向庄助:“庄大夫,请问大汉遣使来南越,一共几次?”

庄助一愣,脱口而出:“近三十年来,一共十四次。”

“每次使者前来,会在南越逗留多久?”

“少则三月,多则半年。”

唐蒙这次把视线放在吕嘉身上:“每次汉使来,是否武王都要挽留在宫中,时常召见?”吕嘉点头道:“不错,武王重视邦交,向慕大国,如此是以示敦睦之意。”

唐蒙嘲讽地摇了摇头:“哪有那么多国家大事,要相谈那么久?因为对武王来说,使者是家乡来人,可以陪他聊聊中原风土啊。”

吕嘉和橙宇俱是一哆嗦,而赵昧已忍不住道:“我有几次陪侍在侧,确实他与汉使只是拉拉家常,几乎不涉及军政大事。”

“其实……岂止汉使这一件事。为何他要大费周章,从真定运回壶枣树苗,又在枣林里建起独舍?只因为在这里,他才能假装回到了家乡,稍解孤独;为什么他对死在涿郡的黄同祖父如此愤怒,为什么对狐死首丘四个字反应那么大?因为他的内心,分明是有些欣慕;为什么不许那几个老秦兵返回中原省亲?因为他害怕,害怕他们这么一走,自己将陷入彻底的孤独-你们做臣子做晚辈的,难道从来没有觉察吗?”

这一连串的感慨澎湃吐出,如珠水潮涌,将全场都浸没在沉思的水下。

“他风烛残年之际,你们每次去独舍,总是谈着自己的事,根本没人能体察到,他一个老者的孤独与悲凉。你们把他当神一样敬奉,却从来不把他当一个老人去理解。”

唐蒙伸出手去,猛地拍了一下身旁枯树的树干,残存的几片枯叶飘然落下:“想想看,武王百岁之后,举目整个南越,皆是臣民,再无一人可以开怀畅谈,他能怎么办?只能开设独舍,移植枣林,聊以自慰,这何等寂寞,何等孤苦!你们还记得白云山下专为武王制酱的老张头吗?已经没人买他的酱了,他还是坚持做那么咸的东西,因为那是他生命中唯一熟悉的东西了,武王也一样。”

一边说着,唐蒙一边走到甘蔗跟前,把那罐壶枣粥高高举起:“食物至真,映照出的是人的本心。这粥对南越国其他所有人,只是一罐粥,对武王来说,却是仅存的慰藉。他夜夜食粥,是因为日日内心都孤独至极,希冀能从这粥里,找回一点点家乡的记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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