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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第1页)

“你要我做什么?”

唐蒙道:“我现在只希望大夫你做一件事:三日之后的议事,一定要给我争取一个当众发言的机会,一定要当众!”庄助迟疑片刻,但还是狠狠地点了一下头-当众发言这种事再难,也难不过当众自刎。

“但为什么?你要先告诉我。”

唐蒙奋力站起身来,把嘴凑近栅栏。庄助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弯下一点腰,把耳朵贴近栅栏。唐蒙的嘴唇嚅动了几下,庄助开始还努力维持着平静,可越听双眼睁得越大,五官缓缓错位,仿佛被最为离奇的诅咒击中。

待唐蒙说完,庄助整个人几乎陷入呆滞,半晌方喃喃道:“你确定吗?”

“你可以责难我的人生态度,但别质疑我对食物的眼光。”唐蒙咧开嘴,笑得无比自信。

唐蒙在这个监牢里待了足足三天,大概是有人打过招呼,待遇比先前好得多,至少晚上可以放心入眠。到了第三天,唐蒙一直睡到眼皮被阳光晒得发烫,才不情愿地睁开双眼。他慵懒地打了个哈欠,感觉身体比之前松快多了,整个人似乎瘦了一圈,头脑也变得清明了一些。

栅栏外搁着一个陶碗,里面堆着三个薯蓣。这种东西谈不上什么烹饪,就是把薯蓣蒸熟,最多撒上一撮盐,乃是大部分南越百姓日常的主食,比甘蔗精心烹制的差远了。但如此粗糙的食物,居然也能令唐蒙腹中涌起一种热切的欲望。

他抓起薯蓣,开开心心地吃着。还别说,虽说处置粗糙,可盐味很巧妙地中和了薯蓣的涩味,反而引出些许清香,不失为一种新奇体验。

他正吃着,栅栏外忽然传来脚步声。典狱长走到栅栏前,面无表情地打量了一下唐蒙,打开牢房门,两名卫兵一左一右抓起囚犯的胳膊,给他戴上脚镣就往外拖。

唐蒙倒不惊慌,只有上刑场的死囚犯,才不用戴脚镣。他甚至不忘揣上一个薯蓣,搁在嘴里咀嚼,因为接下来可能需要消耗大量体力。

果然不出所料,他先被带到一处小殿之内,在那里脱下满是汗臭的衣袍,换上一身干净的凉服,稍加梳洗,甚至还用柚子叶简单熏了一下,然后继续上路。在穿过一系列小殿与回廊之后,唐蒙看到眼前出现了一座方正的高台大殿,抬头一看匾额,心中彻底松了一口气。

这是南越王宫最大的一座宫殿,匾额上题着“阿房宫”三字。秦人对咸阳的记忆,至今仍残留在南越之地,所以这座建筑一定用于最重大的议事和典礼。如果赵昧要宣布称帝之事,只可能在这里。

在阿房宫的台阶之下,甘蔗早已站在那里。她整个人魂不守舍,眼神恍惚。直到卫兵把唐蒙带到她身旁,咳了一声,甘蔗才猛然惊觉。她一见唐蒙,双目先是闪过一丝惊喜,可旋即被黯淡所取代。

甘蔗正要开口,唐蒙却示意她先别讲话。待卫兵走上台阶去通报的空档,他压低声音问道:“我托庄公子让你做的事,可准备好了?”甘蔗点了点头,眼神里却疑惑不减,不明白那件事有何意义。

可唐蒙没时间解释了,因为四个王宫卫士走上前来,把他和甘蔗带上殿去。

一到大殿门口,首先扑入唐蒙鼻孔的,是香味,各种香味。南越人爱熏香,有点身份的大族都会调配自家的独门香料。这么多种不同的香味齐聚殿内,汇聚成一股复杂、黏腻、浓烈的氛围,彰显着这次大议的级别。

此时大殿里站着一百多人,除了少数侍者,其余都是南越的高级官员。从发型可以分辨出来,秦人土人大约各占一半,他们分别站在吕嘉和橙宇身后,显得泾渭分明。有资格跪坐在毯子上的,只有位于圈子最中央的南越王赵昧、世子赵婴齐。

赵眛身侧其实还有一处席位,但此时空着,席位的主人正站在大殿正中央,手持断剑,一袭挺拔的白袍,在众多玄袍之间格外醒目,有如一只落在鸦群中的玉鹤-正是庄助。

他此时手持断剑,面色因激动而微微涨红,可见之前已经有过一番激烈的舌战。整个殿里弥漫的杀伐之气,甚至盖过了熏香的味道。

庄助见唐蒙和甘蔗被带上殿来,当即转向赵昧,手执断剑一拱手:“殿下,唐蒙已到。”赵昧还是那一副恹恹的神情,他往下一看,先注意到甘蔗,不由得一喜:“哎呀,你几日不进壶枣睡菜粥,本王又睡不好了。”

甘蔗没见过这种大场合,本来颇有些瑟缩,此时听到赵昧什么都不关心,居然先说起睡菜粥,脖子一扭:“我被抓起来了,做不了!”赵昧碰了个硬钉子,也不气恼,挥手吩咐给唐蒙松绑。

唐蒙恢复自由之后,揉了揉酸疼的脚腕。庄助走到他身旁,低声道:“适才橙宇已正式提出,要为南越王上帝号,吕丞相明确反对,如今双方摆明了车马,白刃见红,就看赵昧的最终决定了。我坚持说要先澄清巫蛊之事,否则大汉将不惜一战,这才给你争取到一次发言机会。”

唐蒙本想表示“您放心”,没想到一张开嘴,先冒出一个嗝,显然是薯蓣吃多了。

庄助额头冒起一根青筋,一瞬间有些后悔,连忙郑重叮嘱道:“今日成败只在你手,希望不要辜负陛下。”他微微顿了一下,又用更小的声音道:“我已修书一卷,提前送回中原。倘若今日你我不幸身死,朝廷会明白前因后果。”

唐蒙笑了笑:“庄大夫你道歉的方式,还真是别致。”他拍拍庄助的肩膀,坦然走上前去。庄助目送他走到朝堂正中,忽然感觉到一阵来自天道的讥讽,大汉和南越无数人的命运,居然掌握在了一个无时无刻不想着逃避的懒虫手里,何其讽刺。

那边唐蒙正要开口,橙宇拍了拍桌案,瞪起那一对黄玉似的双眼:“一介囚徒,见了大酋为何不跪?”吕嘉在对面阴阳怪气道:“监督朝仪,可不是你左相的职责,中车尉呢?”

橙水前几日意外身亡,而且死得不清不楚。吕嘉如此说,其实是暗含讥讽。

橙宇被噎了一下,庄助已经阔步而出,大声道:“本使在此恢复唐蒙的副使身份,汉使见王,不必跪拜。”

“汉使的意思,是打算承认对诅咒大酋之事负责?”橙宇立刻把矛头转向庄助。庄助话语强硬:“唐副使此来,正是要向殿下说明此事原委,殿下也已同意,莫非左相没仔细听?”

橙宇只好恶狠狠冲唐蒙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你到底是怎么在南越王宫行巫蛊之事,玷污我国气运的?”唐蒙装作没听见,施施然走到大殿中央,先环顾四周,然后拜见赵昧:“小臣昧死拜见殿下,是为澄清辩明,所谓巫蛊木偶,绝无此事,纯属污蔑。”

殿内群臣小小地哄了一声,都有些失望。他们还以为庄助拼死争取来这个机会,唐蒙会有什么惊人之语,谁知上来就是一顿苍白无力的辩白。赵眛态度不置可否,橙宇哼了一声,甚至懒得跳出来驳斥。此前人赃俱获,你说不是就不是了?

唐蒙继续道:“当日小臣确实离开宫中庖厨,擅闯独舍,但不是为埋设人偶诅咒,而是为了另一桩更为要紧的大事!”

“哦,是什么?”赵昧用右手支着下巴,懒洋洋的。可下一瞬间,他整个人就像被雷劈中似的,猛然直起身子。因为唐蒙陡然提高了嗓门,让大殿内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小臣前去独舍,是为了彻查三年前南越武王之死。查得并非意外,而是谋杀!”

无声的海啸,拍过整座大殿,官员们个个惊得面无人色,身子几乎站立不住。这家伙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橙宇喝道:“你不是说要交代巫蛊诅咒的事吗?扯到武王他老人家做什么?”吕嘉不疾不徐道:“橙左相,你这么紧张干吗?莫非心里有鬼?”橙宇的双眼越发凶黄:“我心里没鬼,只怕有些人借鬼生事,把今天要议的正事给忘了。”吕嘉故作惊讶:“哦?您是说,武王之死不是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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