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眜看向橙宇,仍旧不解:“他寻食材就去寻,干嘛在独舍埋什么人偶?”橙宇压低声音,气愤中带着几丝恐惧:“我问过几位大巫,都说这是中原的巫蛊之术。只要将人偶埋入屋下土中,便可以诅咒户主。武王乃我南越的主心骨,在他生前独舍埋入人偶,这分明是在诅咒我南越国运啊!”
赵眜看向橙宇,仍旧不解:“他寻食材就去寻,干嘛在独舍埋什么人偶?”橙宇压低声音,气愤中带着几丝恐惧:“我问过几位大巫,都说这是中原的巫蛊之术。只要将人偶埋入屋下土中,便可以诅咒户主。武王乃我南越的主心骨,在他生前独舍埋入人偶,这分明是在诅咒我南越国运啊!”
庄助知道南越国上下皆笃信巫术,立刻出言呵斥道:“荒谬!唐蒙是堂堂大汉副使谒者,根本不懂什么巫蛊之事。这是毫无凭据的栽赃!”
“毫无凭据?”
橙宇的双眼闪过一道得意的黄光,从袖子里抽出一张绢帛:“武王祠堂奉牌当日,臣在地上捡到一样东西,正是从唐大使的袖口里滑落而出。”赵眜接过去展开一看,只见线段勾连交错,略无渲染,不明其意。橙宇解说道:“您看,这一道一道代表山势起伏,综合起来,便是一幅白云山的地势舆图。”
赵眜和庄助同时大惊。橙宇不待庄助说什么,又道:“橙水适才紧急搜查了驿馆,在唐大使的房间里搜出许多东西。”
他一挥手,橙水举过一个托盘,托盘里放着一叠绢帛,里面绘制的线段与白云山舆图如出一辙。橙宇唯恐赵眜不解,还贴心地做了讲解:这是骑田岭的,这是番禺城的……每一幅都十分详尽,不是在短时间内画得出来。
“这些舆图之上,有我南越半壁江山。无论堪舆还是用兵,都大有用处啊。”橙宇别有深意地强调了一句。殿中气氛,一时变得无比凝重。赵眜拿着这些绢帛,手在微微发抖,仿佛正在承受恶毒的诅咒。
庄助脸色铁青,右手握住剑柄,恨不得一剑刺穿橙宇。巫蛊人偶是假,但唐蒙闯宫是真;诅咒王室是假,但绢帛舆图是真。橙宇把真真假假的证据掺在一起,由不得赵眜不相信。
接下来要怎么办才好?庄助心念电转,一时想不出什么扭转局势的好办法,只得先叱责道:“汉使持节,有如皇帝亲临。你们竟敢擅自搜查房间,这是僭越!”
橙宇皮笑肉不笑:“你们在宫中埋设人偶,难道不是僭越?私绘舆图,难道不是僭越?”他一转身,拱手对赵眜大声道:“咱们南越可以倚仗的,只有武王威名和五岭天险。这个汉使先窥虚实,再毁气运,如不严惩,恐怕后患无穷!”
赵眜看向仍旧跪在地上的橙水:“你所见的,确实属实?”
橙水的头保持低垂,闷声道:“是。”赵眜的嘴唇哆嗦起来:“那可是先王的独舍啊,怎么可以,怎么可以……”他忽然扔下绢帛,挥手把寒鸡盘子狠狠打碎,然后一脚踢翻桌案,冲着庄助大吼:“你们辱及先人,未免欺人太甚!什么仁义道德,君子品性,都是假的,假的!”
他最惧怕的就是祖父,最敬爱的也是祖父。眼见赵佗被巫蛊诅咒,心中硬生生逼出了一股上位者的凌厉。
庄助被吼得几乎抬不起头,正要解释,赵眜已转回橙宇,急切问道:“这个诅咒可有禳解之法?”橙宇不慌不忙道:“臣已问过大巫们。他们说,这巫蛊之术十分利害,乃是专为镇压王家之用。诅咒如水,气运如火,水泼火上,自然会把火浇熄。若要禳解,唯有一法,那便是把火烧得更旺,便可以反过来把水蒸干,不受其害。”
赵眜还没反应过来,庄助却第一时间醒悟。他一咬牙,做势拔剑,哪怕自己接下来会被砍为肉齑,也得先把眼前这家伙干掉,不然局面会一溃千里。他右手正要发力,却被一只苍老的手按住鞘口,长剑一时没拔出来。
这么稍一迟延,橙宇的话已经说出口:“只要变王家为帝家,气运定会高涨,诅咒自然也会被禳除,保得南越与大酋无虞。”
是言一处,殿内一片安静。庄助怒目转头,想看看谁拦着自己出剑,却发现竟是吕嘉。吕嘉胸口喘息起伏,可见是听到消息之后一路跑过来的。吕嘉抓住他手腕,扯到旁边小声抱怨道:“你那个副手怎么回事?惹出这么大一桩祸事!”
庄助心中也在骂唐蒙粗疏,可又不能对吕嘉直言是去查赵佗之死。他稍微镇定心神,开口道:“这件事分明是他们橙氏栽赃。而今之计,得先逼着橙氏把唐蒙捞出来,问明情况才是。”
吕嘉苦笑:“我知道这是橙宇栽赃,但眼下最急的不是捞他,而是止损!”
“止损?”庄助脸上闪过一丝异色。
“对,止损。你就说唐蒙有隐疾,突发癫疯或者头风……甭管什么借口,总之都是他自己肆意妄为。你褫夺其副使身份,表示此举与大汉朝廷无关。”
“那他不就死定了吗?”庄助终于冷静不下去。褫夺了唐蒙的副使身份,就意味着他将失去了大汉朝廷的庇护,变成一个普通北人。在如今的番禺城里,一个普通北人会是什么下场,不言可知。
吕嘉看了一眼赵眜,语气变得严厉起来:“国主如今正在气头上,若他一时兴起当场决定称帝,一切皆休。你把唐蒙先扔出去,让他消消气。我才好设法转圜劝说——小不忍则乱大谋啊。”
“可是……”
“您当初在会稽怒斩司马,何等杀伐果断,怎么现在倒婆婆妈妈起来了?难道这唐蒙比一个司马还可怕吗?”
庄助握剑的手始终没有松开,可也没继续拔剑,整个人变得和翁仲石像一般僵硬,只有一滴微妙的汗水,从几乎从不出汗的额头沁出,沿着鼻梁缓缓滑落到鼻尖。
吕嘉见他不语,便当是默认,举步回到殿内。远远地,庄助看到他走到赵眜身旁,低声讲起话来。这一番交谈短暂而激烈,赵眜难得讲了很多话,动作很激烈,不时挥动手臂,还有橙宇在旁边扰乱。
可惜庄助站在殿外,听不太清楚,也不想听到。此刻他的五官五感,都深陷在尴尬的泥沼里,连呼吸都觉艰难。这时赵婴齐走了出来,好心地递来一方手帕。庄助木然接过去,把鼻尖上的那一滴汗水擦去。
赵婴齐问先生明日还来讲学吗?庄助想到自己刚才还在侃侃而谈君子之道,不由得自嘲地苦笑一声,没有回答。赵婴齐怔怔看了一阵,没有追问,恭敬地施了一礼,转身离开。
过不多时,吕嘉回转过来,一脸疲惫,可见刚才那一番争论极耗心神:“谈妥了,主上想问一下汉使,唐蒙所为可知情?”
吕嘉说完之后,盯着庄助。庄助知道他在等一句话,只要说出这句话,这场危机便可以暂时渡过。岭南如此潮湿的天气,他却感觉到咽喉无比干涩,像是被人扼住咽喉。吕嘉又催促了一句,庄助只好清了一下嗓子,含着泥沙似地说道:“不知……”
短短两个字,仿佛抽去了庄助的筋骨和气力,令他几乎站立不住。吕嘉满意地回殿内复命,庄助一拂袖子,几乎如逃离一般地走下台阶。
回到驿馆之后,庄助屏退了所有人,只留黄同一人在侧。黄同已听说了宫中发生的事,心中忐忑不安。眼前这位汉使似乎比平时更爱干净,用一块麂子皮反复擦着佩剑,仿佛上面沾染了什么不得了的污渍。
就在黄同以为他会迁怒杀人时,庄助突然开口:“黄左将,我听唐蒙说,你祖父葬在了中原?”黄同点了点头,庄助叹道:“无论什么人,终究得找到自己的根,方才踏实。乃祖叶落归根,也算可以瞑目,敢问黄左将,你的根又在哪里?”
黄同不知他用意,谨慎道:“我在南越出生,根自然在南越。”庄助斜乜他一眼:“南越人?那请问你是秦人还是土人,是北人还是吕家人?”一听这问题,黄同就知道那天的醉话肯定被唐蒙记下来了,但他实在不知如何回答,只好保持着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