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峻之少爷差点殒命的那日,便是世子夫人以那位奶妈的家人威胁、迫使那婆子胁从。虽然自今年以来,峻之少爷在伯府越来越受到看重,伺候的人也重新安排过了。
不过从他出生时便一手照料保护他的奶妈在院里还是颇有地位,也很容易下手。峻之少爷性子乖巧,那奶妈要他忍受寒冷,不许呼喊声张,他也都肯忍耐听从。”
而柳纸青安排在广恩伯府的人手也不曾防备这位在最艰难的时期一直忠心保护庶出小少爷的奶妈,这才差点断送了黎峻之这条小命。
在微时相依为命的主仆却在起势后改换了面目——这种听起来就悲惨可叹的故事被童总管几句话讲得轻描淡写。
不过祥瑞震惊瞪大了的眼睛还是让老太监感到有些后悔了——陛下想在祥瑞面前塑造黎峻之的惨状,博得祥瑞的关注,也应该考虑一下合适的程度,照老童看来,其实只要让这孩子一大早哭哭啼啼地过来就够了。
只是此时的云棠却已经无暇理会老太监旁的心思了,他注视着比上回见面时显得更瘦小苍白的黎峻之,口中轻声追问:
“那他……我是说这个小孩,他不知道他奶妈的事吗?”
“有人告诉过他。”老童摇了摇头,眼神中终于带出了几分怜悯的意味:“但是峻之少爷不太懂,他大概还不能理解什么威胁、背叛、死亡这些概念,他只是发现自己一场病后奶妈就不见了,然后别人告诉他害他的奶妈已经被打死了。”老童想了想,又很快补充:
“据说峻之少爷也不知道什么叫被打死了。”毕竟这个被长期忽视的可怜幼儿连话都说不太通、还是这几个月间伯府重视起来,才安排人进行教导,先前黎南洲对这些柳家血脉分出的那点心思也只能保证他们活着罢了:
“所以他病好后每天都在哭闹,也不单单只是因为今日进宫。”老太监最后总结道。
只是这边的老童话音刚落,已经离他们很近了的黎峻之就在内间的地毯上狠狠跌了一跤。
云棠看到旁边那个本来就有些紧张的掌宫立刻要俯身去抱这孩子,可还滚在地上的小孩却瞬间激烈地躲开了。
伴随着推拒躲避的动作,这个幼崽还发出了一声非常刺耳又持续时间很长的尖叫,这种在皇帝寝宫内做出的无状行为几乎可以被判为死刑——当然不会真有人为了这个去砍谁的脑袋,可这也让小猫大人当即明白了掌宫嬷嬷面对这孩子时的棘手。
“别这样捂着他。松开他,叫他自己起来吧,我看他能自己起来。”小猫大人再也忍不住对着外面开口,同时往前跨了两步。
而他位置一改变,原本从玻璃窗外投射进来的光线就以一种更和缓的角度镀在他肩头,也叫旁人能从更晦暗的内间看清他的面容。
此刻的云棠是微微皱着眉的,可是他周身上下却又散发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柔。
他不自觉地带着一种宽容的爱怜看着那个扬起皱巴巴的小脸突然停住了嚎啕的孩子——这个角度的黎峻之看起来并不似上回见面时那样纯洁懵懂,可当这幼崽情绪激烈而状态阴郁时,这幅模样也实在太像黎南洲。
连老童的面色都在不知不觉间柔和了不少。
而黎峻之——分明他上一秒还在尖声大哭、拼命挣扎,强烈的恐惧、憎恶、排斥、愤怒不容错认地从这张苍白的小脸上一齐迸发而出,好像这个一直以来都被人忽略、慢待的天真痴儿终于因连日以来的惶然生出了愤恨和抗争的本能——可是这所有的情感却在一瞬间停住了……
小孩子呆呆地张开嘴,浓黑的睫毛根还挂着大颗的泪珠,这张苍白而消瘦的脸上浮着因寒冷和情绪激动而略微泛青的绯红,他小眉毛蹙着,在这副小小年纪就显得格外分明的五官中竟带出一点颇有气势的凶怒。可他眼神中那种强烈的排斥却在慢慢消退了。
黎峻之看着不远处这个长发及腰、温柔美丽的陌生人对着自己露出一个极浅淡的笑容,然后他似乎犹豫了一下、便朝着自己伸出双手——
在那一瞬间,这个三岁的小孩子似乎突然想起了一些他过去从来无法理解的字眼,好像有很多在这一年间来到他身边的人拼命试图让他想起「母亲」或者什么的。
可在生命的前三年根本没出过院落、而且大把时间都被自己唯一的奶妈绑在桌子腿上的黎峻之对这个词根本不懂。
只是在此刻,黎峻之好像突然得到了某种莫名的安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