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宫城以后,皇帝陡然间变得忙碌了起来,秋祭礼出巡期间那多日累积的公务一时间都送进了御书房。兼有祈风宗余孽作乱、阮系叛逆伏诛、安王已腐烂的尸首被人在坟场中发现、王太医带着整个太医院攻克下塘热病、乃至从秋祭礼前夕被软禁到现在的外邦使臣一直不死心地多方活动——
林林总总亟待处理的要务、每日亲善殿外从清晨候到深夜的来人,让皇帝时常连用膳喝水都顾不上,而他跟云棠能待在一起的时间更是乍然间缩减了不少。
这种冷不丁发生的变化让先前每天都能和皇帝腻在一处的小猫大人很不习惯。
好在他如今也有自己要做的事情——那册被云棠带回来的、主角是王石头的话本,在云棠连续数日的伏案疾书下终于完成了初稿。
实际上云棠对编创故事这件事本身并没有太大的兴趣,只是他大脑中似乎储存了许多比较成熟的元素,在他看来应该都挺符合大众的口味。
因此他既不用典、也不过分钻研词句,只是将他心中那些颇具刺激性的情节以他认为合适的节奏串联起来,便以一种在当下的人看来几乎难以想象的速度结束了整个改编过程。
在这期间,清平殿的一干宫侍都成了祥瑞最狂热的听众,说不清是因为小猫大人本身对这些人造成的强大吸引力还是因为这个改编后更有故事性的话本真正不同凡响——总之每日下午的那段追更时间很快成了小桃等人一天当中最期盼的时候。
甚至在换值的档口,正中六殿开始常能听到年纪小的宫女内监们对于「王石复仇记」的讨论之声,他们热衷于议论兰娘在失忆期间的移情别恋、讨论女主角的复杂身世、感叹王石头在最困难的时候幸运得到的贵人襄助——除了祥瑞降世以外,宫城内突然又有了一个新的、有趣又让人觉得快活放松的话题了。而这也同样是他们最爱的祥瑞带来的——简直天然就把宫人们对「王石头」的喜爱拉到了最高。
不知不觉间,宫人私聚在梁宫、尤其是在正中六殿的范围内变成了一件越来越常见的事情,虽然掌宫管事们对此很是看不顺眼,总觉得这些「小仔鸡」们就是仗着有祥瑞撑腰——云棠不喜欢看到宫人们在当值时间以外也被一尺一规比量着手脚,不得自由——
因而在天大地大祥瑞最大这一中心思想的指导之下,华丽深广的梁宫正在这寒冷的晚秋里变得一日比一日热闹。
只是云棠仍然有点难以界定他用来小试牛刀的「短平快爽」话本的真实水平,毕竟宫侍们确实难以脱开他这个祥瑞的光环看待故事本身,而能够提供见解、也能跳开情节看到故事本质的姚阿平也因为参与了改编创作过程而失去了第三方立场。
云棠在有天晚上睡觉之前还跟赶回来陪他入睡的黎南洲讨论了这个问题。
他当时把脸埋在黎南洲腿边,脑子里一半是在认真思考自己遇到的问题,一半却是在动着别的念头——小猫大人有点困。
但却并不想很快睡着,毕竟等他睡着了,这个人就又要走了。
——黎南洲回宫之后真是该死的忙。
而云棠想把人留得稍微久一点。
之前他还不甘心地化成小猫咪跑到御书房去陪着黎南洲,可这个人总是会暂且放下自己手中的事,把云棠送回来或者忍不住一直把注意力投在他身上,而这样做的代价就是黎南洲在小猫坚持不住睡过去、或离开去做自己的事之后总要忙得更晚,甚至偶尔这人回来的时候,天色已近蒙蒙亮。
云棠因此被惊醒了两次。而不知道为什么,他总会在半梦半醒间感觉到靠过来的黎南洲身上带着某种湿润的水汽,差不多就是那种人在沐浴之后明明已经擦干了,但仍在发丝指缝、在呼吸之间透着几许潮湿的程度。
只是在小猫大人奇怪地问上一回后,他就再也没发现过这种情况了。
云棠并没太把这件事往心里去,因为他在黎南洲回来的时刻哪怕能醒来,意识也全然陷在凌晨时分的昏沉迷糊中,小猫大人觉得最重要的问题还是在于黎南洲的工作强度——回来只是半月功夫,这人看着竟然清减疲惫了不少。
不过按皇帝自己的话来说:这也是他前段时间欠下的帐,再说深秋本来也是各地灾害频发、乱事多生的时节,所有随之而来的事务都不可避免地具有强烈的时效性。再者说,今年才算是皇帝真正独掌大权的第一年,天下间正有无数双眼睛盯在他身上,这个时候的皇帝自然无法偷懒,总要忙完这个秋天才能恢复正常。
没办法,小猫大人只能不太高兴地接受了这件事。
——云棠闭着眼睛拉过男人的手,把额头贴上去,慢慢地长出了一口气。
他这会儿也实在很困,不知道为什么,云棠最近到了睡觉的时间便困得厉害,往往黎南洲陪不了他多一会儿他就会睡着。
今天也是一样——小猫大人陷在寝阁内弥散开来的清恬香气中,他幻想中的上眼皮简直正坠着千斤铁石在跟他的意志力对抗。
男人的手掌慢慢摩挲过小猫大人细嫩的额头,他好像正在思索着什么。
因为云棠模糊听到这个人叹了口气,不过可能也只是因为黎南洲最近太累了:
“朕觉得乖乖编作的故事一定很好,”皇帝说话的声音低沉轻柔:“只是你担心这是你写出来的东西,宫侍们才会盲目的捧场,是吗?”男人笑了一声:“不过那要怎么办呢——要不然朕给你找一些不知情的听众进宫,叫你悄悄观察一下他们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