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朕也不喜欢先皇的做法。”皇帝又重复了一遍:“甚至有一些时候……朕回想起过去的事情,还会怨怪于他。”黎南洲垂眼瞥着怀里的小东西微微瞪大了的眼睛,觉得有些好笑:“怎么,你好像表现得很惊讶一样。”
云棠老老实实地点头,表示自己确实很惊讶:“我曾经听说——先皇在世的时候只钟爱你一个小孩,他是把你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小猫大人轻声道:“而且你之前谈起他的时候……”语气也满是孺慕崇敬,似乎非常怀念他。
只是云棠想了想,并没有说出后半句话。
不过皇帝唇边的笑意依然淡了下来。他把云棠的手握在自己手掌中,沉默了半晌,才再次启声道:
“是,先皇在世时只钟爱朕一个孩子,也只钟爱我母亲这一个女子。他信重我母亲出身的柳家,倚重兰氏、姚家,而他憎恨摆布他的圣教、朝廷、阮系,他憎恶他自己的父亲、朕的祖父,而他一生都在试图改变皇族的式微、梁朝的积弱。”皇帝将小猫大人微蜷着的手指一根根展直了,轻柔把玩着:
“他也确实做了很多尝试,可每当他真正触动到了敌人的利益,惹怒到对方的时候,朕的父皇往往不敢直撄其锋,常常又痛苦地退缩了。只是皇位和姓氏可作他的护身符,其他人却要为朕的父皇在每一次败落的交锋中承担后果。”黎南洲突然奇怪地笑了一下:
“所以——朕有时候也忍不住会想:虽然我的母亲从头至尾心甘情愿,可要是没有父皇的钟爱,没有他不管不顾的偏宠,或许她现在还能像那些西宫太妃一样沉默地活着。”黎南洲眼神微微发亮,语气有些含混地畅想着。只是说到这里,男人却摇了摇头,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他好像带着点遗憾地轻叹了口气:
“也不成啊,就算没有父皇的珍爱,阮英环也还是不会容她活下去的,因为她生下了朕。”黎南洲轻轻掂着掌心那细白的小手,慢条斯理总结道:“那么这么看来,就是阮家、先皇和朕一起害死了她和她的全家。”
男人是以一种颇为轻松的语气讲完了这段话的。甚至当云棠从他怀里退开来一点,歪头去观察皇帝的神色时,也并没有看到一点波澜,就好像这个人此时的心情也跟他的外表一样风平浪静、未起波折。
小猫大人本身其实对父母亲子这些概念都生不出什么特别的感情。
不过他大概能明白这些东西对普世中的人有多么重要。云棠将被男人拢住的手挣了出来,反手握在黎南洲手上,轻轻摇了摇。他先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开口小声道:
“别这么说……”云棠慢慢地把自己缩回到皇帝怀里,难得一见地感觉到词穷了。他觉得自己应该说一些话来安慰黎南洲,可是他费力地思考了半天,就只是又无力地重复了一句:“别这么说。”
皇帝搂着怀里软绵绵的宝贝,两手兜住他轻轻地摇晃起来。其实他心里并不觉得多么难过,毕竟已经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少年时的很多情感在长久的岁月下都会渐渐变得淡薄。
甚至从失去双亲直到现在,中间有那么两三年的功夫,黎南洲睡梦中的母亲的形象都开始变得模糊了,他想他当时应该是感觉到深刻的恐慌和痛苦的——可能他也确实在恐慌和痛苦。
但是在那几年,他的这些情绪也像是被冻在了冰层中,一切都模糊不清、影影绰绰。
黎南洲是到了今年,直到云棠出现在他生命中后,随着他越常感觉到满足和幸福,他竟在同时越来越常想起自己的父母、想起年少时一些幼稚的想法,想起他母族那些已经逝去的亲人、想起他同年时的好友、想起他在先皇宫中看到姚大人所著杂文时拍案叫好的快乐。
他也是直到发觉云棠化形的秘密后——更进一步的交流和更亲密的关系让黎南洲开始渴望长久,他这才越来越在意起自己身上的鸩毒,也开始真正上心地配合起多年来苦劝无望的王奇人一起治疗和解决它,就好像只当他开始热爱活着,死亡才变得可怕。
黎南洲低下头,在小猫大人细软的小发旋上轻轻亲了一下。
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皇帝并不认同先皇当年的做法,而他也绝不会同自己的父亲一样,让心爱的人陷入到绝望无助的苦楚中——他会为云棠解决一切烦恼,阻挡一切可能的阴霾,他要让这个小东西一辈子幸福快乐地活在自己的保护下,而他也当然双手给云棠捧上一切他想要的。
“所以——姚家两个嫡系的子弟都是姚老亲自教出来的,姚阿平的文采许是不及外头的典学大家。
但是她性子灵活,更能在宫城里配合你的想法。过去朕偶尔需要汇编整理的地方志时也都是用她。而在外面,卢侍郎两个人也能在云京跑开,虽然从现在看来,这两个人行事还有些稚嫩,不过他们出身和品性难得。待后面多让他们做几回实事,也就能使了。”
在云棠此刻难得蔫声蔫气乖乖聆听的情状下,黎南洲自然而然地又将话题转回到了最初的那个:“这样里外配合,是不是比卫今扶那厮好得多了?”
作者有话说:
老黎的毒是小事,应该不会正面写吧。我一般比较喜欢受中毒虚弱攻心疼得要死这种情节,反过来的我不太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