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不触碰一丁点皇权与政务,他倒真能对朝臣们跋扈些,陛下大概也不会多说什么。
可柳纸青既然已选了这条路,他自己也想要光复柳家,那么比朝廷百官都更熟悉皇帝秉性为人的御前令就不能因血缘而自恃倚仗,那无疑是在犯傻。
于是纸青只静静听着卢侍郎有些激动又难掩感慨的回话:
“消息在百姓之间传递极快,又正赶着秋祭礼的休沐节庆,不过这二三日,云京中已然有秦虎吴豹,阮邪为祸的说法。火药之事牵扯甚大,朝廷不能亦不该隐瞒此事,有了……李尚书先前的指示,半个云京城都在迅速流传这险些酿成大祸的恶事,如今惩奸后、诛邪异的声讨俨然成风了。”
这位年轻的卢侍郎家世亦算显贵,但难得跟快要落马的那几姓都没有牵扯。他入仕时间短些,从一开始就效忠于皇帝,只是不算皇帝的亲信,心性又难得有几分赤诚,正合适为黎南洲办些听上去光明正大的差事,就比如:
“以秦虎……不是,以邬原秦家为倚仗的恶衙毒差连续数年盘亘在以合子巷为中心的南城广予街附近,为害良民、盘剥百姓,而近日这股势力几乎被连根拔起了。只是秦家受到圣婴教余孽一事影响,依然龟缩在府,几房人都未敢冒头为此事张目。想来少不得山脚下的秦务大人送了家信回去、交代了什么。”
这位卢侍郎到底年轻气盛了些——出让了发言机会的柳纸青在一旁默默听着,几乎要忍不住微笑。
像卢侍郎这样的人是能被御前令一眼看到底的。
只是纸青从没见过哪个人在陛下面前如此理所当然地给其他朝臣上眼药:卢侍郎言语中的态度和倾向直白到不作掩饰,而他自己好像还不觉得怎样。恐怕这位卢侍郎自小就很受到父母亲族的宠爱,出来做事后也依然直率到有些理想化。很可能这人刚刚对自己表现出的退避驯让已用尽他的所有城府了。
邬原秦家是在梁朝横踞了几代的世家,虽然最近好似惹上事端,暂时要蛰伏起来,只是在很多不长眼的人心里,依然将秦家吴家这样的家族看作庞然大物,恐怕自己在御前说了不中听的话。
但凡流传出去,秦家不敢同陛下争风,却会把他们自己的性命害了。
不过在御前令想来:既然这位卢侍郎一不算聪明灵慧、二来办事手腕不够圆融,皇帝肯启用这个人,恐怕除却家世之故,也多少取中他这点率真诚恳吧。
果然皇帝点了点头,对于卢侍郎那些「夹带私货」的小话没作评价,只是手臂微微一动,低头往案下瞟了一眼,才又问道:
“那么关于祥瑞在火药大案中建立奇功一事,民间的反响又如何?”
——祥瑞?
卢侍郎没想到陛下不去细问秦家和合子巷的关联——他专是为这件事来告秦家的状的,他还准备了好多话没说。在阮系霸权皇朝的数年间,秦氏与阮家狼狈为奸,祸害百姓、逼迫自由民成为庄户隐户、收私税杂纲,使得无数良民破家荡产、卖儿鬻女,可愧他也是偶然间才得知此事。
这等远离宫城、又被邬原秦家一手遮天掩盖下的密事惨事,贵族官员们向来都不会去关心,恐怕一直被阮系防备的皇帝陛下更是一无所知吧。
卢侍郎是绝不想到君王的触角已比他能想象得更早地伸向了云京、乃至梁朝的每一个角落,甚至中正六宫有很多宫人就是在「合子巷」这样的地方以死人的名义被童掌笔亲手圈选进来的。在黎南洲少年登基,还没有能力撼动阮系、秦家这样的庞然大物时,他已开始为打败他们做准备了。
不过既然「合子巷」等被连根拔起已成定局,火药事件一出,与邪异余孽隐有瓜葛的秦家吴家亦开始夹着尾巴,在卢侍郎和他父祖们看来,皇帝估计至少要砍掉他们一臂,那么落井下石这件事想也不会缺他一个。
至于祥瑞嘛——卢侍郎并没有在秋祭礼当日跟随巡城、然后住在云顶山脚下的资格,他还从来没有亲眼见过这传说中的神兽,只是听过无数亲眼见到的人告诉他这祥瑞有多么圣洁可爱、仙灵脱俗,强烈的好奇心让卢侍郎亦非常关注民间对于祥瑞的说法。
而圣婴教余孽谋划的火药事件发生后,随着消息在山下、民间慢慢流传开来,百姓对于祥瑞更加追捧和喜爱,甚至几乎快酿成一种狂热的趋势了。
在卢侍郎先前领会的旨意中,皇帝曾专门指示他们这些人要小心引导民间对于祥瑞的爱戴追逐,同时务必要注意是否会有别有用心之人诋毁、污名化祥瑞,而民间若有自发的赞颂,朝廷的姿态便是默许甚至鼓励的。
想到此处,卢侍郎便笑着回禀:“祥瑞下凡后屡建奇功、此次更是提前阻止了一场危害苍生的大祸。近日以来,百姓间纷纷热议此事,街头巷尾皆能闻见,甚至处处自作颂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