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坦然地接受了这一切,又开始琢磨新的求生办法。如果谨遵圣旨,得到的是阿弟因无人救治、年纪轻轻就因风寒而亡的结局,那么违抗圣旨,也不过如此吧?
他开始暗自观察,东宫里虽多是祖母的人,可同情他境遇的也大有人在。他慢慢了解院墙那边的一切,知道了皇嗣的第三子楚王李隆基,最是少年意气。
他开始靠着上官婉儿从前带来的金玉之物贿赂宫人,终于见到了只有七岁的楚王,也终于一步一步让他动了恻隐之心。
他的兄长李光顺突发风痹的时候,这份他盘算好的兄弟情义终于用上了。楚王李隆基不顾内侍阻拦,在听到他的消息之后,带着医佐强闯了他们居住的院落。
兄长转危为安,他为自己的未雨绸缪洋洋得意,可很快就收到了一份旨意。因违抗不能与皇嗣及家眷联络的圣意,病情大好的兄长被赐死,自己则经受每月二十杖的酷刑。
兄长被杖杀,是当着东宫所有人的面。那些板子一下又一下地打在李光顺的身上,他没有顾得上痛心和懊悔,只觉得自己这半辈子的自以为是,都不过是个笑话。
那样努力地在夹缝中求生,可是皇帝让他们死,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
奴奴是他的第一个女儿。
他已经二十七岁了,有了两个儿子,却没有娶妻。孩子的生母,都是伺候他的宫人,奴奴的母亲也一样。
前些日子,东宫易主,闹出了不小的响动。大周皇帝终于决定把江山还给李家,自己的三叔父又成了太子,四叔父也被封相王,得到了宫外的自由。
他怀中抱着香香软软的女婴,嘴里不觉叹道:“小奴奴,我们被忘在这里了。”
他听到院外娇软的小娘子在说话,心想那应该是李显的小女儿,便没有理会。过了数日,内侍来通传,说陛下身边的女官特来拜访。
他整个身子都是一抖,不敢相信内侍说的话,抱着女儿的手臂开始发麻,没有一丝知觉。她……终于肯来看看他了么?
这些年的杖责,早已让他的双膝不再灵活,每逢阴雨天气,更是像被千万只蚂蚁啃噬一般痛痒难忍。他想要干干净净、仪表堂堂地见她,却还是敌不过双腿的疼痛,一瘸一拐地跑到了院门口。
竟然……不是她。
他难掩眼中的失落,对那个姓韦的女官也没有什么好脸色。听她说,会为自己离开东宫想办法,他无所谓地笑笑,这么多年了,他才不信有人肯帮自己。
这一次竟是真的,那个女官没有骗他。他终于有了自己的府邸,呼吸到了宫外自由的空气。
只是,他不得不把女儿送给太子李显。后来他才知道,那个姓韦的女官是太子妃的亲妹妹,原来也是为自家盘算而已。
其实他们大可不必这样。父亲是被废的太子,自己也从未受过储君的教养,身体又是这个样子,怎么可能对皇位有非分之想?李显一家,也实在太小心了些。
他在自己的雍王府,又一次见到了她。十年过去了,她竟丰韵犹盛,看上去比他还要年轻几分。他压抑着所有的激动和不安,终于黯然低头,不敢让她看到这样残破的自己。
她从容不迫地安慰着他失去女儿的伤痛,又假装无意地提及,张娘子也已经在宫外居住了。他没有生气,只是在心中嘲讽,难怪她还愿意来看已经是半个残废的他,原来是做说客的。
可是他不甘心。她是他在暗无天日的十三年中唯一的光,如今的自己是名副其实的嗣雍王,终于可以配得上她了。他们之间,也再也不需要那些真假难辨的自私和算计了。
她不着痕迹地推开他,谎称宫中事务繁忙,不好再留。又说奴奴留在东宫,太子妃甚是疼爱,让他安心。
是啊,她爱的是自己的父亲,是那个英俊疏朗、文武双全的李贤,不是眼前这个在苟且偷生之后布满伤痕、略显老态的李守礼。
父亲是她的火,而她是他的光。
奴奴从长安出发的时候,他将自己的心愿托付给了她。虽然他又有了几个儿女,可奴奴是他第一个女儿,他想要送她出嫁。
中宗李显理所当然地拒绝了他的请求,但是奴奴的生母跪在了自己的面前。她一边流泪一边说,奴奴是自己唯一的孩子,她愿意以宫婢的身份跟随公主左右,一生照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