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苑病得很重,我想让尚药局的奉御替他看看,佛授记寺那边……我日后再告诉你。”
他的眼睛盯着我,没有管慧苑,也没有看向周围的众人,只是吩咐着:“带慧苑法师进去,告诉尚药局的人,好生照顾。”
“我也去。”
“你帮不上什么,且身为女子,奉御诊治时会有不便,不要去了。”
他说得也有道理,我点点头,望着他们一众人护着慧苑越来越远,消失于尚药局的宫门之内。
我重新转过身来,静静地看着他。那一双曾如春水初生般的双眸,早已变成触不到底的冰冷深潭,是我太过信任,是我对人性的变化茫然无知。
他紧紧地握住我的手,不带一丝犹豫和探究,“团儿,我们回家吧。”
我的脚步没有动弹,很是安静地问他:“太子妃和两位郡主怎么样?”
他好似愣了一瞬,轻蹙的眉头拢起剑纹的形状,摇摇头道:“都无事。上官婉儿和范文慧也都很好。”
“好。”
我终于卸下所有的忧惧,转而想起,我现在的家又在哪里呢?
相王府不是我的家,阿姊不愿见到我。太初宫中的瑶光殿,很快也不再是我的容身之处了。
“陛下今日令太子监国,那何时宣布退位呢?”
他叹了很长的一口气,仿若积压心中多年的重负终于云开见日,那些缠绕了他许多年的梦魇,也终于在这一刻消失不见。
“我离开时,中书省就在拟退位诏书了,明日太子就会即位了。团儿”,他的眼里聚着明暗清楚的光影,连声音都是颤抖的,“大唐就要回来了。”
他连陛下改名的凤阁都叫回了中书省。
大唐就要回来了,可是……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难道当大周变成了大唐,我的至亲至爱,就再也不会有性命之忧了吗?
高祖、太宗、高宗皇帝在世时,有多少李姓宗亲,连带着他们的妻妾奴仆,是死无葬身之地的?
“团儿”,他又紧了紧我的手,轻轻转头,眼里的光影被光明替代,“我们回家吧。”
还都长安的路上,陛下将我们近侍三人叫到身旁,替我们一一指明她离世之后的出路。
她说,婉儿要带着她的意愿,站到新帝李显的身边去,去做许多来不及完成的事。
她说,我是新帝的妻妹,又是相王的孺人,她自然不必担心我的去处。
她说,文慧要是执意为她守陵,那便随她吧。
原来……我的出路,我以后漫长的日子,竟是这样的。
我与他对面而立,又一次平静地说:“相王,我们和离吧,我打算回到陛下身边照顾她。”
惊异、忧虑、怀疑、恐惧……一层一层的情绪染上他温润的面容,他怔怔地看着我,一句话也没有说。
手被他攥得死死的,我挣脱不开,不得已又叹道:“放开我吧。要是玉娘已经回到相王府了,还要劳烦你再带她进宫。”
“韦团儿!”他突然喊出一声,用我从未见过的怒意质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你去了一趟持明院就非要和我分开?慧苑法师到底跟你说了什么?还是你对退位的母亲心生同情?”
“相王,宫门之外,不要这样拉着我。”
他丝毫没有听进我的劝告,反而将我再次拽进他的怀里,悲怒交加地问:“团儿,一切都过去了,我们明明可以好好相守了,为什么?”
我不禁嗤笑道:“一切都过去了?相王李旦,你有资格说这句话吗?”
“你说什么?”
我不再压抑情绪,在宫门之外怒吼道:“你的手上,是我的亲人血淋淋的人命。李重润、李仙蕙、武延基,你敢说,他们的死,你一点责任都没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