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婆含着胸,忙道:“县主身子稳健,除却精神不济了些,万事都好。”
“好,只要县主平安,孩儿平安,就没有更好的。”宋迢迢颔首,命人给婆子发几吊钱,另要医士好生安顿下来,转头低下眉眼,怯怯道:“我们几个小的,都是无甚经验成算,不比夫人晓事,烦请夫人担待一二,细微之处,务必好生顾全着。”
“月娘在此深谢夫人大恩。”说着,就要躬身肃拜,刺史夫人拦住她,口中连道分内之事不敢当。
宋迢迢就笑笑,客客气气着人送出去。
实则二人心里都清楚,医士、乳母、一应事务,宋迢迢这边俱都打点过,若非杜氏痹症发作,怎会让一个外人掺和进来,没得泄露了风声。
不过是要人严守口风罢了。
待人散了,宋迢迢立在原地,心底万千思绪盘桓,好一阵,招来外间侯着的乳母,细细吩咐过事宜,确认人净过手熏过艾,才准她入内。
四下阒静,宋迢迢倚着廊间的漆红柱,目光飘来荡去。
廊庑外,月洞门接云墙,怪山石隔红梅,重叠累砌,映着一汪横斜的日光,光影澹澹间,下了几日的大雪忽就停了,整园的朱砂檀心梅齐齐绽开,千朵万朵,寒香彻骨,直如梦境迷幻。
宋迢迢愣了愣,缓缓抬手,似要抚摸探过廊庑的梅枝,乳母突地急匆匆闯出来,蹙着脸欲哭无泪的模样,宋迢迢立觉不好,就听她道:“女郎、女郎大事不妙!奴方才入内,眼瞅小主子安睡着,就想向县主禀句话,迟迟没人应声,斗胆绕开屏风……”
“谁承想,屏风后空荡荡,一个人影都无!”
宋迢迢捏紧指尖,让乳母先去照看孩子,径直出院传唤巡弋的秀宁军,“传令戍城的银校尉,死守四方城门,凡有与县主、穆领军身形相似的人员出城,不论男女老少,一律扣下!”
宋迢迢终究未能追到疾驰而去的萧宁越。
她作为中山王这辈唯一的女眷,从小倍受优宠,行止坐卧、所用器具无一不是上乘,就连岭南嶂地少见的跑马场,中山王都替她辟了一座,马厩中骏马济济。
她胯下的坐骑,就是天山进献的乌孙宝马。
寻常的马儿望尘莫及。
宋迢迢再次见到她,是七日后的城门外峰山下,朱砂梅簌簌跌落,女郎唇颊惨白如纸,全靠穆如令揽着稳住身子,两厢相遇,她先时不说话,掏出怀里半块符节,轻飘飘掷在地上。
确切的说,是掷在宋迢迢足尖。
穆如令倾了倾身,大抵是想暗示主子,既是托人大事,免不得软下身段,萧宁越却不肯听,兀自笑一声,背脊挺得直直的,向下看着不发一言的宋迢迢,道:“打从晋阳城初见,我就不喜于你,偏偏自诩高你一筹,明面不与你计较,私下暗恼……”
“可是。”她顿住,摩挲了一会儿掌间的弓,方道:“可是不得不承认,在这人心惟危、险象迭生的乱世,唯有你这样的人,最堪托付。”
宋迢迢心下一沉,“县主,林间风大,有事回屋再议。”
萧宁越摇头,避开穆如令的搀扶,只身下马,一步一顿行到宋迢迢身前,拾起那枚亲自掷出的符节,慢慢擦拭干净,“我抛这符,要说摆架子下你的脸,不如说在怨自己,怨自己耽溺情爱,怨自己无用……终此一生,看似所求尽在掌中,其实什么都握不住……”
她抬起头,眸中泪光闪动,深深回望宋迢迢一眼,尔后屈膝跪下去,四座大震,宋迢迢凝眉,冒出的第一个念头不是惶惑,而是极快笃定了之前的猜想。
“你要弃她于不顾?”宋迢迢问。
萧宁越跪在满地梅花中,久久不语,间或有几点梅瓣落在她面上,宋迢迢定神去看,发觉那何尝是梅花?分明是女郎流出的点滴鲜血。
宋迢迢顿时喉头紧窒,张着唇吐不出只言片语,萧宁越目眶、耳孔皆在流血,混在她流出的泪水之间,凄惨骇人,继而听她道:“不必惊惶,服下一颗参半,就能换来阿兄手下半壁兵权,是很划算的买卖……”
眼看女郎的身形越发晃曳,宋迢迢矮身扶住,臂上衣料汲着身边人溢出的血,鲜红一片,宋迢迢几乎不敢置信,“兵权这等国之重器,岂是想要就要得的?倘使不该归你,想来服一万颗参半都换不到。”
“该是你的,何必去换!”
萧宁越闻言咯咯笑起来,鲜血染红她的唇齿,唯独一双柳叶眼又清又亮,“我果然没有看错。宋月娘,你真是我见过、最灵慧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