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传来像呻吟的怪声。隋郁贴着门听。做客的时候他观察过,任东阳的房子无论隔音还是安保都做得非常好,他察觉自报家门后,任东阳的精神力波动更加明显了。任东阳就在门的附近,不会太远。“我来看看你的情况。”隋郁说,“你现在需要帮助。”门从内侧打开了。隋郁下意识退了一步。门缝中伸出无数手指粗细的触丝。水母的触丝。隋郁小心推门走入,看见任东阳蜷缩在玄关不远处,背靠餐桌,脑袋埋在两个膝盖之间。他的手紧抓自己的头发,痛苦的呻吟带着哽咽哭腔:“你……你哥哥……让他……让他来……让他来!”他的周围有干涸的呕吐物,抬起头时,原本斯文的脸庞已经因为消瘦而显得狰狞古怪。混乱不安的精神力越过隋郁的身体,往走廊涌出。隋郁连忙关上了门。室内十分闷,仅有玄关处开着灯,修补好的落地窗紧紧地拉着窗帘,没有一丝日光透进来。隋郁想起一件事:向云来说过,任东阳曾称,他被夏春的手下注射了阿波罗。隋郁摸到灯的开关,按下去时,任东阳忽然发出尖叫:“别!!!”隋郁的背紧紧贴在了门上。他的银狐在一瞬间显形。这头勇敢的精神体在落地之后竟缩了缩前爪,浑身皮毛绷直,呲牙发出威胁的唿唿声。墙壁上原来布满了银币水母,体型庞大,形态扭曲,往日那透着幽幽银光的蓝色伞状体上生长出许多无法辨明的赘物。它们贴附在墙上,墙壁像长出了无数肿胀的透明瘤子。而天花板上悬浮的水母才是最奇特的:它们紧贴着天花板,触丝在空气里缓缓摇动。隋郁仰视它们时,从下往上的视线,能清晰看到原本被触丝包围的躯体核心。那团应该呈现出蓝色钱币状态的东西,如今扭曲、膨胀,像怪物的口腔般伸缩张合。里头仿佛深邃无底,各种色彩随着它们的蠕动不断闪烁。眼前仿佛不是一间能容人居住的房子,而是任东阳怪异海域的具体模样。意识到隋郁和银狐的目光,其中一个水母忽然猛地张开触丝朝他们袭来——银狐在瞬间化作箭矢,击中了水母。一击即中,它稳稳落地。水母因为受创而紧紧蜷缩成一团。“……你的精神体变异了。”隋郁看着任东阳说。精神体变异是哨兵或向导海域产生重大问题的表现之一。隋郁又问:“这跟隋司有什么关系?”任东阳:“他可以帮我……把这些东西……弄走……是他……是他害我变成这样的!”任东阳曾跟向云来说过,自己是在一次回忆中结识隋郁的。这当然是谎话。隋郁不会出席那种人员众多的活动。他认识的实际上是隋司。隋郁忽然明白,任东阳和隋司的关系比现在看来的更加密切。比如遇到这种问题,向导总会先试图找精神调剂师来巡弋海域、清除糟糕的东西,任东阳身边明明就有一位野生调剂师,他却舍近求远。“你可以找向云来帮忙。”隋郁说,“他在王都区。”任东阳抬起脸瞪着他。满是血丝的通红眼睛里先是惊讶,随后竟笑了:“让向云来帮我?你这么大方……”隋郁:“向云来可以以调剂师的方式帮你,我不是指让他跟你上床。”任东阳:“他有什么本事……”隋郁再次打断:“他比你想象的更有本事。”一旦从最初看见变异水母的惊愕中镇定下来,隋郁的语气便十分平静笃定。然而他的平静和笃定激怒了任东阳,仿佛在短短的相处中,是隋郁发现了向云来从未被任东阳发现的那一部分,更光彩更明亮的部分,它映照出任东阳的落魄和狼狈。“你根本不知道向云来巡弋我的海域之后会发生什么,你以为他……”“我知道。”隋郁说,“我什么都知道。我是他的潜伴,我会为他解决海域里所有的问题。”“你怎么……”任东阳的话戛然而止,一种惊恐在他目光里闪烁,“你知道?你知道?!”他撑着餐桌站起身,屋子里怪异的水母在他的愤怒中开始颤抖摇动。攻击在刹那爆发!水母们的触丝绷直了,像长枪一样刺向隋郁。一直站在隋郁身前的银狐立刻化作盾牌,笼罩隋郁,挡下了这一击。隋郁手指轻弹,银狐在未恢复动物形态时,迅速化为十余支箭矢,爆发般弹射而出,准确扎入水母们的银币核心之中。而就在他的精神体破坏水母结构的时候,隋郁察觉到,有什么踏入了他的防波堤。这种被侵入的感觉,与向云来初次进入他海域时非常相似。但来者自然不是向云来。隋郁立刻加固自己的防波堤。他连隋司的拷问都可以拒绝,何况任东阳。室内的水母在袭击中扭动挣扎,隋郁大步走向任东阳,手抓住任东阳的头发,照着他的脸猛地挥拳。三下拳击,任东阳被揍得晕头转向。隋郁毫不留情,按着他的后脑勺,砰地一下把他的脑袋砸在餐桌上。血从任东阳鼻腔中蜿蜒流出。他用最恶毒的话痛骂隋郁,隋郁低头说:“不必找隋司,我现在就可以让你的海域平静下来。”在他身后,箭矢化作了数量庞大的银灰长剑。长剑闪烁着铁的锐色,激射而出,每一把都刺入一头水母。一击还不够。方才箭矢击中水母,但只让它们的形态稍为混乱,很快又凝聚了起来。于是长剑刺入之后持续扭动、深入。攻击仿佛带着节奏,这是隋郁擅长的方式,他以一侧的手、胳膊和身体紧压住任东阳,现在羸弱的任东阳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而另一只手短促地以大拇指和中指搓出响声。长剑回收、攻击,再回收、再攻击……水母每每试图修补自身,下一轮的戳刺就会猝然而至。任东阳狂吼挣扎,但随着水母被一个个击破、消失,他的声音渐渐微弱。给哨兵和向导造成创伤的最直接办法,就是击溃他们的精神体。任东阳想要用更温和的方式——巡弋——来让自己平静(),?讖??????????g?n?????荮?()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隋郁松开了手。任东阳从餐桌上滑落到地面,蜷缩成一团。眼泪、鼻涕和口涎在他脸上纵横,他无法清晰地说话,也无法准确地组装语言,隋郁弯腰去听,只听见他咬着舌头咒骂:“狗……你……杂种……”“我会把你的话转告隋司。”隋郁说,“以后有类似的事情需要帮忙请直接联系我,不要再打扰向云来。”他直起身,心里有长出一口恶气的畅快,只想立刻回到向云来身边分享这种喜悦。任东阳在他眼中是五官混沌的怪物,看着怪物流眼泪鼻涕,这种限制级画面太过滑稽,隋郁难以忍受。“你不想……”躺在地上的任东阳虚弱地抓住他的裤角,“你不想知道隋司对我……做了什么吗?”隋郁:“不想。”他甩开了任东阳的手。离开公寓楼,走向黑兵基地途中,隋郁停下了脚步。他并非真的不想。任东阳会变成这样,是因为被注射了“阿波罗”。他谎称夏春动的手,但实际上,是隋司动的手。但隋司在饲育所看到阿波罗的时候,明明是一副从未见过这东西的样子。如果他知道,而且也见过阿波罗注入向导体内会发生什么……而他还让邓老三对向云来动手。隋郁青筋暴起。他转身走向另一个方向,回到了自己的车上。对于隋郁的到来,隋司非常惊讶。上次他给隋郁下了最后通牒,让隋郁三天内告诉他向榕的底细,但三天过去,隋郁不仅不回家,还把他的号码拉黑,彻底失联。隋司恼怒不已,见到隋郁,头一句就是:“你明天就给我滚回加拿大!”隋郁无视这道命令:“回答我,你是不是给任东阳打了阿波罗。”隋司猛然扭头,直视自己的弟弟:“你关心起任东阳来了?”回避就是答案。隋郁了然点头。来的路上,他把自己与任东阳见面到现在的种种事情都掂了一遍。任东阳是隋司的“朋友”,一个“很熟悉王都区的老师”,所以他和任东阳之间以师生身份相称,一开始也是这样欺骗向云来的。但任东阳的举动非常奇怪,从旁观察的隋郁渐渐觉察到,任东阳有意让向云来接触自己,而同时又表现出一种怪异的独占欲:不在意向云来跟隋郁发展任何亲密的关系,但不允许向云来斩断这段“恋人”关系。他像宠物的主人。小猫小狗出门玩耍,有好朋友,那是他乐见的;小猫小狗想离家,那是绝对不行的。直到此时,隋郁才隐约明白任东阳不阻止自己和向云来接近的原因:因为,隋郁是隋司的弟弟,而隋司的命令,任东阳不能违抗。
想到那人面对自己时或许怀着这样又憎又厌的情绪,却总是笑脸相迎,奇特的爽快让隋郁精神饱满。他说出了自己的判断。隋司皱起眉头,含着电子烟,轻轻一笑。“还有()呢?”他继续问隋郁,“你还猜到了什么?”隋郁:“你和他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上下级?钳制和被钳制?你能进入他的海域,对不对?”隋司:“我的确能强行闯入他的海域,但没办法执行深潜。他守卫自己深层意识的能力几乎跟我一样强大。”隋郁:“你给他注射阿波罗,是为了让他失控,再窥伺他的记忆吗?”隋司不答,只是微笑。隋郁:“你看到了什么?”隋司:“什么都没有看到。”他示意隋郁跟上。两人走上三楼,来到隋司的书房。途中隋司没有问起向榕,这让隋郁有些吃惊,随即又想到,或许是秦戈的第二次巡弋报告有了一锤定音的作用,隋司不再怀疑向榕了。但忐忑和不安仍在他心中轻轻骚动。隋司放过了向榕,他会不会怀疑向云来?两人走进书房。隋司拉上书房窗帘,打开了投影。他一番操作,很快,墙上浮现出存储终端的界面,里头全是视频。“你自己看吧。”隋司说,“你不喜欢任东阳,我相信这些东西你一定看得很高兴。”隋郁不解。隋司也没有多作解释:“他失踪的那两个月,确实在我手里。我这里有很多哨兵,为他解决了很多次问题。”隋郁:“……我对他跟哨兵发生过什么不感兴趣。”他说着起身,但隋司把控制器丢了过来。“你看吧。”隋司说,“这里存储的,全都是我拷问任东阳的记录。你看完之后,很多疑问都会有答案。”隋郁一点儿也不觉得吃惊。拷问,这是隋司最喜欢,也最擅长的伎俩。他甚至阴暗地怀疑过,隋司也对他们的父母执行过拷问,否则怎么解释父母总是纵容隋司,而对隋郁严加管理?他拿起控制器,隋司已经离开书房,并贴心地关上房门。隋司盯着投影的画面,他听懂了隋司刚刚那句话,任东阳和哨兵。性是向导和哨兵在面临海域问题时常用的解决方式,但任东阳这样骄傲、自负、体面的人,在面对向云来这个“恋人”时总是位于主导地位,甚至无法忍受向云来的忤逆——他是在什么情况下,接受陌生哨兵的靠近?存储终端里共有600多份视频记录,太多了,每一份都是一两个小时的长度。为了不让自己听到恶心的声音,他先按下了静音按钮,并直接选择了最后一个视频。其他视频都以日期、事件命名,但最后一个视频不同,它名为:breedgcenter023871。画面中出现的是一个明亮房间。隋郁立刻认出,这是饲育所的办公区。他甚至看到那个绿色的老风扇在墙上缓缓转动。几位年轻人正在操作台上工作,有人操作终端,有人整理材料。隋郁打开了声音,但视频十分安静。他按下倍速,时间流动加快,偶尔会听见一些呼唤的声音,工作人员相□□头执意。这是一段普通的日常监控。隋郁却想起,隋司曾经斩钉截铁说过:他没有参与过斗兽场的任何事情,但没有说过饲育所。这个视频会出现在这里,或许是拷贝的时候出了错。谁拷贝的?谁把这个视频放在了这个储存终端里?“……糟……出事……”声音忽然传来。隋郁连忙后退,恢复寻常速度。一个身穿手术服、戴着口罩和手套的人冲进办公区。他身上有血,双手挥舞:“死了,死了!糟了,糟了!”画面里有一个人站起:“怎么了?”那女人不行了。一次取太多,大出血,止不住。取了多少个?目标20个。20?20个也会死人?你们不经常取这个数量吗?会有意外的呀,怎么办?今天取不出合适的,交不了工。换一个人。还有女向导吗?算了,女的就行,随便再取几个凑足20……现在取了多少?很快有别的员工递去资料:某某和某某身体状况可以,且打了针。快快快,清理手术台,就换某某某。发号施令的那个人还看了眼手表:我老婆今天生日,你们别耽误了我。几个人朝画面另一头匆匆走去。画面中剩下的几个员工自始至终没有抬头,仿佛发生的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件事。时间持续流动,那似是领导的人回来过一次,气急败坏,骂骂咧咧,嘴上操个没完,从工位上抓起一串钥匙就往来路跑。视频结束了。隋郁站在原地,久久不能动弹。若是在来王都区之间看到这个视频,他不会有这么大的触动。生的死的,在他眼里都是狰狞怪物,没有什么区别。一个怪物遭难了,一个怪物死去了,对他来说有悲悯的必要吗?家人常说他冷漠,又为他找理由,“没办法”“他脑子是这样的”。就连他自己也没意识到“悲悯”是多么高傲。但他在王都区认识了向云来,唯一能让他放心地、欣喜地注视的人。他还认识了方虞,还有汤辰,这个为了寻找母亲、保护朋友,连海域损毁也不管不顾的女孩。隋郁始终没看清汤辰的脸。但他钦佩汤辰,也为方虞难过和惋惜。眼前的视频只是饲育所生活的一个切片,但那死在手术台的女人仿佛变成了汤辰苦苦寻找的母亲,或是方虞下落不明的妈妈。女人们的命运在毫厘之间擦身而过,有人活了,有人死了。隋司,或者说隋家,与饲育所一定有密切关联。他胸口发闷,很久后才退出视频,回到第一个文件,打开了它。坐在椅子上的任东阳双眼正直视镜头。隋郁的面容失认症让他连屏幕上的人脸都无法识别,他是从声音和姿态认出任东阳的。任东阳的双手随意地放在膝盖上,他还未消瘦得可怕,语气也平淡:“带我来做什么?还要出动狼人,破坏我的家。这部分修补经费,应该你们出。”画面闪动,光线在隋郁脸上闪烁。一个视频,十个视频……第一百个视频,第一百八十六个视频。他沉默地看,无意中竟把控制器给捏断了。而此时,向云来再次推门走入了夏春的办公室。邢天意已经离开,走廊上只有等候胡令溪而不断徘徊的柳川。向云来走了进去,手在挎包里掏,边对夏春和胡令溪说:“等等,我有事儿讲。”胡令溪已经在这里坐了太久,浑身酸痛。他原地轻跳:“你想当首领?我把位置让给你。”但看见向云来放在桌上的蓝色药液之后,胡令溪愣住了:“这……”“阿波罗。”向云来说,“让你妈妈海域损毁的阿波罗。”他从未见过胡令溪这样的凶相,目光没有温度,浑身充满了攻击性与杀意。他不禁后退半步:“不,我……”夏春插话:“向云来不可能是害你妈妈的人,你清醒一点。”室内涌动的精神力在片刻后才稍稍平静。胡令溪道歉:“对不起,我激动了。不过这东西你从哪里拿来的。”“你们知道‘饲育所’吗?”向云来问。!凉蝉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希望你也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