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他自己的命,自然是得舍了、弃了。剩下的事儿,便交由老天来做主吧。
于是讲经会那日,肉眼看着这天黑压压的,天气阴沉得不像样子。
倒是没下雨。可乌云一层累一层,估摸着要不了多久就要下雨了。
即子箴也来了。忘禅并无和他私底下聊天的机会,也是怕打草惊蛇,所以连个眼神都不敢给。
忘禅深知景伏远必定找了人在暗处监视着自己。
人来得挺多,密密麻麻的,将整个房间都几乎站满了,有些站不下的,就站在外面的走廊里。窗户大打开,支着脑袋往里面望,左右也能看到些东西。
巳时一到,便有人敲响了门口那鼓钟,众人也就紧跟着安静下来。
忘禅抬头,便看到无数双神色各异的脸。他下意识的往最右边看去,那里有个站着的男人,戴着蓑帽,整张脸隐于黑暗之中,双手抱胸,胸前一柄长剑,满是锐气。
忘禅站起身,伸出手,道了句“阿弥陀佛”。然后开始脱去自己的外衣。
他这一招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本来安静的地方再度吵闹起来,与此同时,那神秘男人眉头紧皱,蓦地将自己的蓑帽往上一拉,神色变得严肃起来。
忘禅里头穿了件短衣。
那些密密麻麻、触目惊心的伤疤,就这样逐一在众人面前展示出来。
“天呐!”
“忘禅大师身上怎会有这般多的伤口?”
“这是受了非人的折磨吧……”
……
那些议论纷纷,由小变大,最后几乎是明目张胆的讨论起来。
忘禅将自己的外衫全部脱掉,这才双手合十,垂眼道:“这段时日,贫僧之所以未开讲经会,是因为被当今天子捉进了牢狱之中,万般残忍折磨,只为让我遮掩他弑父、残害手足、虐杀臣子的恶行!”
在场众人当即一片哗然,群情激愤的站起身来。
忘禅能感受到角落里的神秘人努力的往自己这方靠近,只是可惜因着中间的人群太多,一时间他竟然不能近身,反倒给了忘禅更多的时间。
“贫僧俗名秦持玉,是大将军秦仲桓之子。”忘禅盯着不远处的神秘人,一字一顿的说道,“当年,我父亲跟随当今天子景伏远谋逆篡位,又助他坐上这个位置,却因功高盖主,被景伏远残忍地弑杀于万里之外的边关,尸骨无存。”
“而后数年,景伏远更是肆无忌惮,为了自己的金玉辉煌,便劳民伤财,让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苦苦挣扎,民不聊生。”
“如今,他又一次故技重施,见景伏城景将军得民之所向,便心生不满,给他编了个通敌叛国的罪名,一杯鸩酒将他赐死,何其可笑!”
忘禅越说,众人的声音便越大。众人的声音越大,他心中便越是畅快。
他无权无势,什么也做不了。但能有如此机会将景伏远做过的那些事儿全都拿出来说上一通,已是非常满意了。
“如此残忍的天子,我又怎可能为他祈福求……”
“秦持玉,你好大的胆子!”
眼前似有寒光一闪而过,忘禅接下来的话突然一下堵在了嘴边,说不出来。
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小腹处微微发凉,应该是有什么东西狠狠地刺了进去。
于是一低头,看到那神秘人的一柄长剑已经没入了一截儿。
有点疼,但还可以忍受。
于是忘禅抬起头还想故意说点什么,但那男人已经撕下一片袖角,往他的嘴里狠狠地塞了过去。
他再没有挣扎的余地,只能瞪大眼睛看着眼前这可笑的一幕又一幕——
群情激奋的百姓,和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军士,一团又一团围拢起来,好像天下人都被堵住了嘴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有血从自己的伤口往外汩汩而出,忘禅却好像根本感受不到疼痛似的,蓦地笑了。
他想,这应该就是他能做到的最后一件事了。若是死了,也算是知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