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御起先并未接话,漆黑的眸子里隐有悲伤与不舍。
他安静了许久,久到桌上的烛火都变得微暗,快要烧到尽头,才终于说:“我会剜了他的神骨,送他去人间。”
俄顷,素姻才抬起眼皮看向他。
明明灭灭的火光照在他脸上,照出长而卷的睫毛影子,将眼底难平的浪遮掩。
须臾,素姻问:“那你呢?他去了人间,你要去哪儿?”
观御无声以对,素姻却在这寂静里渐渐领悟他的意思。
剜去神骨,则春似旧再不能借涟绛的身子为非作歹,涟绛也不必再与春似旧苦苦相争,受尽折磨。
但春似旧一日不死,三界一日难以安心。
他不想让春似旧卷土重来,报复涟绛,毁灭三界,是以他要用涟绛的神骨,引春似旧破印,再与春似旧同归于尽。
“你想保他余生平安顺遂,可是他未必愿意离开你。”素姻如是说。
观御沉默片刻,抬头时眼底模模糊糊蒙着些许水光。他低声说:“我只要他好好过完此生。”
若上苍垂怜,则来生再相遇相守。
若上天不允,此生得遇亦已知足。
素姻稍稍偏头,眼里的水雾在灯影下闪闪发光。
半晌,她擦掉眼泪朝着观御笑笑,“他会明白的。”
观御垂眸望向桌上越来越暗的一豆灯火。他静默无声,任由黑暗将微弱的灯光吞噬。
他睫毛上垂着水,不多,也不明显,落到手背上就像一颗露珠。
涟绛屈膝坐在池边青石上,借着冷白的月光看池中绿叶上水汽渐渐凝聚成珠。
他枯坐半宿,最后拎着酒去了幽冥界。
幽冥界一如既往地漆黑无光,誓死跟随勾玉的鬼族居于此地,久而久之便由鬼化魔。
他们见到涟绛,纷纷毕恭毕敬地向他问好。
涟绛一一回应,末了直奔水中月去。
水中月无人居住,平日里也无人会擅自进入,是以涟绛离开时它是什么样子,回来依旧是什么样子,黑漆漆的一盏灯都没点着。
他在殿外站了片刻,理好衣裳轻敲房门后才迈步进去。
殿中空荡荡的,桌椅、木架、书橱该有的一概没有,便是连原先置于殿中的凤凰石像也已经不见踪影。
见状,涟绛不由得愣了愣,提着酒的手一抖,险些将酒罐子打翻。
他匆匆奔向内室,撩开帘子见玉棺还在,不禁松了口气。但紧接着,他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原本应当紧闭着的玉棺此时竟然大敞着,而躺在里面的勾玉面色苍白,唇无血色,正直勾勾地盯着来人。
涟绛不禁感到恐慌和焦躁,他扔了酒,旋即转身便往殿外跑。
恰在这时,殿外有细碎的脚步声和说话声传来:“走走走,今天咱们吃蚯蚓啊,超级新鲜的那种!”
随着话音落下,殿门被推开。
涟绛面色一沉,尚未看清来人便飞快持弓抵住他的脖子,紧接着拧住他的胳膊一把将他惯到墙上,冷声质问:“你是谁!?”
“啊疼疼疼、疼、你轻点、轻点!”
这声音听着有几分耳熟,涟绛皱眉思索片刻,揪住他的头发逼他抬起头来。
看清他的面容,涟绛愈发警惕,摁着他问:“你怎么在这儿?”
“你先、先松开我,疼死了。”容殊额上渗出冷汗,咬牙道。
涟绛微微抿唇,不肯撒手:“你先说你来这儿做什么。”
“我不做什么,”容殊表情有些扭曲,手里揣着的蚯蚓洒了一地到处乱爬,“我要真想做什么,早就得手了,何必还要留在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