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
“诏和花,”悯心微笑着将手里捧着的那一朵诏和花递给他,柔声道,“世人各有各的执念,诏和花便是因执念而生。它记载着世人各自遗憾而终的一生,生生世世,一次轮回对应一次花开。”
悯心稍微停顿片刻,见他眸中仍有疑惑,便弯腰从河中取出另一朵诏和花:“你看,这花是丰京城王公子执念所化。”
涟绛顺着他手指的地方看去,只见细细密密的花蕊仿佛一面银镜,镜中呈现出丰京繁华之景。
“他与城南白家千金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本该是一对璧人,”悯心指尖微动,花蕊缓缓转动,显出丧葬之景,“可惜他体弱多病,年方十七便因病去世,没能与心上人长相厮守。
他心中有憾,虚无之境便将他的遗憾收容于此。”
天上人间,凡有憾事,尽存于虚无之境诏和花中,永世不灭。
涟绛低头望向手里的诏和花,于花蕊上瞧见府青,以及趴在他背上呼呼大睡的狐狸。
“这是阿青的遗憾。”悯心与他道。
他怔怔地捧着花,问:“我也死了,是么?”
“没有,”悯心摇头,但紧跟着又点头,“万年前的你确实死了,但现在的你仍旧活着。”
涟绛没说话,他记得销魂刺穿胸膛带来的剧痛,也记得倾盆而下的青紫灵气。
而最刻骨铭心的,是府青毫不犹豫将承妄剑扎入心口时痛苦的闷哼声。
“那时你被春似旧所杀,残魂落入人间,游荡无所依。”悯心屈膝在河边坐下,半眯着眼仔细回想,“是大人将你带回了人间,让你与阿青从头来过。”
“那府青呢?”涟绛问。
“阿青,”悯心身子微微后仰,扭头望向涟绛手里的诏和花,“阿青为天下苍生而死,三魂七魄本该散尽,但他心有牵念,竟然留有一缕魂魄只不过那缕魂魄缺失得厉害,半点记忆也无。
大人知道以后,便将那缕魂魄放到九重天莲池中好生养护,盼着他有一日能够经轮回路重回人世。”
他停顿数秒,随后无奈地笑了笑,道:“大人原先为他挑的是人间一个富商家,但谁也没料到,过轮回路时他跟着一只半龙半狐的小妖怪去了。”
涟绛搭在诏和花上的手指轻颤几下。
半龙半狐的妖怪,全天底下只有楼弃舞一个。
“要我说这可真是奇了怪了,”悯心露出揶揄的神情,“你说他什么都不记得,怎么偏偏瞧见狐狸尾巴就走不动路。”
涟绛偏头轻咳一声,神情微妙,但很快又正色道:“那你呢,你怎么也在这里?”
悯心抹平衣角处的褶皱,半低着头笑道:“春似旧用销魂困着我,他不死,我哪儿也去不了。”
涟绛闻言微惊,倏而意识到眼前之人只是一缕魂魄,并非真正的人。
“我三魂七魄都在春似旧手里,”悯心缓声解释道,“这里只不过是当初为防春似旧而割出的一缕残魂。”
闻言,涟绛心下了然——
早在很久之前,悯心便料到春似旧终有一日会走火入魔。
他未雨绸缪,先行保下自己一缕魂魄。如此一来,即便当真到了那一日,也不至于处处受制于人。
但为了躲避春似旧,他只能独自一人躲在这常人难以进入的虚无之境中。
涟绛望向他:“是你将诏和花带到万年前的。”
他点点头,道:“我若不带着它,只怕是会忘记许多事。”
涟绛心口微疼,隐约明白他的意思。
一万年确实太久,久到足以忘记很多人很多事,久到连爱恨都变得模糊。
他带着府青的执念一次又一次返回万年前,用执念未生时开不出花的诏和花提醒自己莫要忘记曾上演过无数遍的惨景,也莫要忘记春似旧是如何成为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他想阻止一切,想让那诏和花永不盛开。
可惜,从未成功。
“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悯心望着面前满河的诏和花,笑容有些心酸,“这么些年里我试了无数次,试图改变万年前的事,试图制止似旧,但没有一次成功过。”
“我试过在年幼时杀死春似旧,”他静默下来,须臾,叹声道,“但他总是在我动手前奶声奶气地叫我哥哥我没办法对一个小孩下手。
后来我试着冷落他,可是他不仅没有退缩,反而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来劲”
或许是因为孤独了太久,悯心一口气说了许多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