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心甘情愿输给他。
林间的桃花扑簌簌往下落,风一吹就搅成海,蛮不讲理地将树下的人拖入漩涡。
涟绛摇头笑笑,拂去肩上纠缠不休的花瓣,抬脚往前,直至地牢入口前,才再次停步。
地牢门口的凶兽石像覆着灰尘蒙着蛛网,巴掌大的蜘蛛一动不动地吊在树梢,藏在阴影里直勾勾地盯着明处。
青铜铸就的大门已经破烂不堪,正中间破着一个大洞,像是被硬生生咬开的。
涟绛思索片刻,弯腰从洞里钻进去。小白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肯往前走,疯狂摇头。
见状,涟绛指了指门口旁侧的一棵大树,并未强求:“去那儿等我。”
小白犹豫着挪过去,一会儿看看大树,一会儿看看涟绛。
涟绛极其短促地笑了一声,转身往地牢深处走,没有再等小白。
地牢里的烛火已经熄灭,廊里黢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涟绛捏诀掌火,幽幽的火光映在脸上,照出自左眼下蔓延到颈肩处藏进衣领里明灭的猩红莲纹。
他扭头往两侧看去,见铁制的栏杆弯折着倒塌,上面贴着的符咒或褪色泛白,或被撕做碎片。牢房里空荡荡的,只有凝固着血块的铁链自房顶垂下。
到处弥漫着死气。
一直走到地牢尽头,即将拐向当初客奴尔带他与观御到的那间牢房时,涟绛方才听见些许模糊声响,有点像交谈声,又有点像哭声。
他脚步微顿,掐灭掌心里的火,没入黑暗中。
目不能视物时,其他感官变得更为敏锐。
他嗅到腐烂发臭的空气里掺杂着的一缕桃花香气,听见墙后两人低声交谈,片刻后意识到他们使用的并非凡间任何一种语言,而是桑女一族独有的语言。
他微微蹙眉,安静听了一阵什么都没听懂。
而里面的人似乎早就意识到他的到来,身形样貌渐渐变化,等他踟躇着走进去时,那人已经与原来判若两人。
“涟绛,”摇晃的烛灯下,清冽如泉水淙鸣的声音响起,“你终于来了。”
涟绛凝神打量面前的两人,辨认出说话的是当年吊在房梁上吓唬他的疯子。而疯子的旁边,身形稍矮,相貌平平无奇的男子正安静地注视着他。
四目相对的刹那,涟绛心一颤,先行别开脸。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女子一面说着,一面起身用细小的木棍拨弄灯芯。
涟绛瞳孔微缩,这才看清她的后脑并非头发,而是一张稚嫩的脸——江笑雨。
觉出自己的渗人,女子扭头朝着涟绛微微一笑:“你莫要害怕,我叫厌岁,与小雨本就共用一副身子,只不过之前她与我闹脾气,将我踢出身子让我失去神智而已。如今我们已经和好,我不会再强行拖你入梦。”
涟绛未出声,于是她轻笑两声,补充道:“她也不会。”
她笑的时候眼睛会弯起来,眼皮遮住芝麻大小的白色瞳孔,一双燃山眸只露出黑漆漆的眼白。
涟绛将目光移开,心下了然。
——桑女族挑选出来救世的神女,从来只能有一位。但厌岁未死,江笑雨却以为她魂飞魄散,遂受天命入世,是以燃山眸混沌难辨真假,将二人系于一身。
仅是“桑女”二字,便要断送她们的一生。
明面上看是救世之人,是万人叩拜的神女,实际上是永失自由,连生死都早已定下:为三界而生,亦为三界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