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不让我开门?」
「谁要开门啊。」我感觉到成萱忍住笑,朝我道:「难道你现在还没发现,自己身上什么都没穿吗?还不快下来。」这时我才注意到自己身上还是赤裸裸的,连浴巾都还没披上,立时醒悟过来,不禁脸上一红。难怪成萱瞥了一眼,就不敢多看,只是躲在门后,也难怪她的语气会这么古怪。
想到这边,我也很困窘,忙披上那条浴巾道:「马上就好,我穿好衣服就下去。真是的,怎么不早说呢……」我抱怨着,成萱笑了笑,到楼下去。
我对镜整理衣着,将浴巾掛在一旁,注意到窗户也开了一条狭长的缝,这才恍然。刚刚听到的女声约莫是从这里来的,外头的冷风穿过缝后,便发出类似于笑声的声响,不然哪来的女人呢?我摇摇头,不禁自嘲自己的多疑。大概是以前在院里听多了鬼故事,再加上方才那女子的事情,才使我这般四处捕风捉影,一点风吹草动就一惊一乍的,失去原本的镇定。
走出浴室,我关了灯,黑暗迅速吞噬了一切。刚要掩上门时,漆黑中,门缝隐然透着神秘的红光,让我想到女子的眼神,只是那光稍纵即逝。或许是我看错也不一定。凉意夹杂着些许恐惧,我打了个冷颤。
我没有把门完全关上,匆匆下了楼,再也不敢回头。因为我深怕在那道门缝中,会突然出现另一张阴森面孔,一张恨恨地看着我的女子的脸。
一走到二楼,光亮冉冉重现在眼前,驱散了我的部份恐惧,情绪才缓缓平定下来。还没下楼,就听得答答作响,成萱正窝在沙发上打字,键盘声飞快。她见到我,抬头笑了笑,道:「快来看一下,我也差不多该结束了,只剩下评估的部份还没写而已,大约还有两页内容。」
再次商讨起来,又过了两个小时,我们两人才将这份合作企划定案。
此时夜已深了,气温陡降,我们也有了不小的睏意,忙将资料存好,准备就寝。原本希望分住两房,但古航公司传来房间已满的消息,也只好请他们提供两张单人床,分别供我和成萱使用,为了迎接我们这两位贵宾,他们自然不迭答应。幸好这间房的空间颇大,不愁摆不下两张床,即便是十张也不成问题。
虽然我们在上船后发现还有空房,但一方面为了讨论的方便,另一方面也不好意思麻烦古航公司再作调动,也就没再表示什么意见。
这还是我们工作后的首次同房。我们二人互看了一眼,熄了灯,带着半点尷尬盖上棉被,希望自己儘快入眠。一开始我还有些奇怪的感觉,没多久,一阵疲倦感袭来,还是睡着了。
隐隐约约间,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人一直看着我。那眼神给我很大的压迫感,令我极不舒服,看得很仔细、看得很久,彷彿要将我的身影深深刻在脑海里,一生一世都不会忘却般。究竟是谁,为何要这样注视我?我无法承受这样的目光,下意识地翻过身子,睁开眼睛,却看到了一张脸。
我吓了一大跳,差点叫出声来,才发现那是成萱。成萱不像我这样辗转难眠,睡得很熟,身子闷在棉被里,脸蛋浮上几丝红晕。看着她熟睡的脸,我微笑,接着又恍若想起了什么,但那些瞬起的记忆转眼间消散在虚空。伸出手,想抓却抓不着。算了,若想不起来的话,大概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吧。
接下来我再也无法入睡,百般无聊,只好将身子转正,抬头望着天花板。
那里当然什么东西也没有。
想起这间房的天窗是可开啟的,看看夜景似乎也不错,我便挪了挪位置,摸索着遥控,找到后按下开关。只见头顶上的天窗发出微弱声响,缓缓移动,不一会儿拨云见日,顶上倏地出现一片撒满银点的夜空,群星闪耀,乍见之下,让我有种莫名的震撼,无法言语。
但下一刻,我只感到透体的凉意。
房间里的物品突然剧烈地抖动,发出「咖咖咖咖咖」的声响,灯光左右摇曳,忽明忽暗,我突然意识到一件事──它们正骚动着!这现象不可能是地震,因为我们正处在海面上,且外头风平浪静,除了轻轻的浪声外,什么也无。
一道身影从天空飘然降落,针织衫不住摆动。
越来越近,物品也就振得更激烈。
我的瞳孔里出现一条在风中飞扬的麻花辫,还有一张有着血红双眼的脸,那张脸越靠越近,几乎贴到了我的鼻尖。她瞪大了眼,瞳仁缩成一个小黑点,与我相视。我能看到她脸上满佈伤痕,一条条红疤如虫,狰狞地爬满整张面孔,她咧嘴而笑,一双手贴在我的脸上,指甲则划伤了我的额头,但我浑然不觉痛,只感到极度的恐惧。是她!是那女子!
为什么她会在这边?
我想叫,却叫不出来,声音哽在喉咙,身子也不听使唤,连眼皮都盖不上,「鬼压床」这三个字闪入脑海。这不就是鬼压床吗?
我使劲了力气,只能让眼球稍稍转到旁边,我看见成萱原本熟睡的脸庞皱起眉头,额头冒汗,眼皮直跳着,好像受到了什么极大的压迫,才明白成萱此刻同样也动弹不得。
成萱、成萱!
我拼了老命地在心中大喊。即使我牺牲了也没关係,至少,至少要让她可以趁机逃走,快点叫出声啊,快点呀!
我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几乎快窒息了。
那双血红的眼凝视我,熠熠发光,接着瞇成了一条线。
朦胧间,似是看到她扬起了一隻手,一道寒芒一闪而过,带着冷森森的绿,令人颤慄的嚎声响起,女子胸前的那条白色缎带忽然短少一节,一阵冰冷寒风吹过──然后,我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我的意识沉进一团黑暗里,沉在黑暗的最底处。一切事物都淤积在那处,都已满佈尘埃,不再动弹,像是一滩死水。最泛黄、最老旧的事物都在那边。
同时,我也在那边看到了我。
或者严格说,应该是幼年时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