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心维护多年的声誉,至此算是毁于一旦。
令白丞相焦头烂额的事不止这一桩。
仅仅数日之后,白丞相心爱次子的脑袋挂在了距离京城三百里外的琼台山脚下,连带着的还有数颗琼台山的脑袋。悬挂人头的那面白墙上,以血书龙飞凤舞写着琼台山勾结朝廷权臣,忝为白党门下走狗。
正道名门与白丞相的合作,本是一桩极为隐秘的事。而今这脑袋一挂,却将所有暗地里的交易翻出来摆到了明面上。
“事已至此。”他的长子苦苦劝道,“父亲,等不得了!”
白丞相终于露出了难以掩饰的疲态。
声誉受损、爱子惨死,无论哪一件事都是打击,使他显得更为衰老。
但他的声音仍然沉着,神态依然镇定。
尽管他看上去那样年迈,但当他负起手时,一种难以描摹的气势便出现在了他身上,唯有巍巍如山四个字能够形容。
“皇帝快死了。”白丞相淡淡道,“就在这两日,准备着。”
长子露出了难以掩饰的喜色,那喜色中还带着一点隐隐的忐忑。
三日之后,皇帝再度下旨,传召宗亲重臣入宫,于议政殿正殿议事。
这次奉诏入宫的不止是宗亲与保皇党,而是朝中所有重臣。
当着殿内宗亲朝臣的面,皇帝再度亲口要求传位衡阳公主,只是这一次,衡阳公主没有出现在议政殿中。
毫不意外,以白丞相为代表的白党立刻全都表示反对,各个引经据典长篇大论,简直恨不得冲上去指着皇帝的鼻子要他收回乱命。
然而上次竭力反对的宗亲们,这一次却表现出了极大的克制。
原因很简单,睿宗、先帝、皇帝三代君主子嗣单薄,若要过继宗室子继承大统,按照血脉亲近来算,已经遇害的雍王毫无疑问排在最前列——由此可见,当年老雍王夫妇的谋划其实自有其道理。
雍王既死,宗亲们能够扶持的合适人选,就只能从旁支宗室里挑选——但白丞相挑选的那位世子同样也是旁支,宗亲们即使挑出合适的人选,同为旁支宗室,并无太大胜算。
但难道真要同意皇帝荒谬的想法,扶持衡阳公主?
这个念头在宗亲与保皇党的脑海中一闪而逝,又很快被摒弃。
他们沉默地交换着眼神,交换着各自的盘算。
没有人注意到,御座上病骨支离的皇帝眼底闪烁着奇异的神采。
正殿极大,御座极高,皇帝坐在御座之上,能够居高临下地俯瞰整座正殿中的景象。
皇帝有些昏沉,眼前闪烁起斑驳的色块,他听见那名白党的重臣义正辞严说完批驳之词,于是开口问:“丞相意下如何?”
白丞相低头,语气极为谦和,话中深意却极为生硬。
不出所料,果然如此。
皇帝默默想着。
他甚至已经听不清白丞相滔滔不绝的话,胸口再度泛起熟悉的疼痛。
生机一点点抽离身体,皇帝逐渐感觉自己的五感正在远去。
今日一早喝的那碗汤药所有药效终于完全发散,被强行提振起来的精神变得涣散,紧接着疲惫与病痛迅速反噬身体,连带着体内最后一点力气都即将消失殆尽。
顷刻间,御座之上,皇帝用尽最后的力气,厉声道:“住口!”
白丞相话音骤止。
皇帝颤巍巍抬起手,指着白丞相,不住哆嗦。然而斥责的话还没来得及出口,一口殷红的鲜血已经喷薄而出,淅淅沥沥尽数洒在了御案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