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地由末日话题突然跳转到具体生活化的约定。
他吹了吹指腹下那片发红的皮肤,说:“怪浪漫的,路棋棋。”
通往地下的栏杆打开,到目的地,她如释重负,小声地发牢骚:“竟然就这么结束,完成这种壮举,下车时不应该有鲜花夹道欢迎吗?”
没有要等人回应的意思,她边说边拔掉钥匙,车门被推开再合上,发出重重一声响。
地下停车场当然没有鲜花,有灯,有墙壁,有隔一条通道相对的车头。
它最普通平常,无处不见的功能性区域,不该被迁怒厌憎,不该被看作不详的隧洞,诅咒天灾意外在此处发生,在真正的事故,在一场密谋绑架降临前。
他静静坐在那里,说:“那等下次好不好?”
一辆黑色suv由远及近,出现在视野里。
他只是憎恨世间万物。
医院,病房。
路起棋走到窗边,手一扬,带粼粼光斑的固态水滴坠下,不设防地闪进旁人的眼里。
袖口收起,再露出多一点腕上的皮肤,廖希见到未褪净的淤斑。
他动动手指,想摸一下那里。
廖希站在她身后,也和她看到一样的景。
蓝天白云和草地,一株摇晃簌簌的洋紫荆,路起棋凝视被窗框住的一幅画,鲜亮的颜色映进眼睛,整个人暗淡下去。
对话发生在错位一格的齿轮和链条,路起棋也意识到这点,她站在水里,但岸上的人不知道自己在岸上。
所以连宣告“我要离开你”都怕自不量力,只是对过去做告别,说:我不等你。
廖希说:“可是我怎么办?路起棋。”
对她而言无用的戒指,对他来说也就一文不值,可是换成他的心呢。
细瘦的手指抓在窗帘,她慢慢地弯起身体,佝成一团,掩盖不住声音中的厌倦。
——“那我不送了。”
他顺从她的意愿转身离开,留她一个人在这里。
廖希知道他出门时叫人去找戒指;知道他感到莫名,烦躁,疑惑,被冒犯,有困兽一撞一撞在发闷的胸口;知道他不知道自己为这个人动摇不安,不知道自己无知愚蠢又自大,不知道这里是最后一次,是两人呼吸相伴的结局。
最后一次没有回头,他从此再也走不出这间病房,每分每秒被困在这里。
路起棋单手抱住膝盖,连抓在窗帘的胳膊都忘记收,直愣愣地出神,不知想些什么,眼眶红得像哭过,其实没有。
谁看了都会心生不忍,要呵护她,认同她,鼓励她,说决意抛弃让她难过的人是正确的决定,祝福她有新的选择,新的生活。
廖希蹲在她面前,一字一句地说:“我才不。”
他应该下地狱,应该受永恒的惩罚,被千刀万剐,也应该见到路起棋,长长久久,告诉她:我不可能放手。
他每个细胞打开,都窝藏一颗贪婪卑劣的心,自相矛盾地说我伤害你,哪怕无法挽回,并不是出自本意,可是我爱你。
可是我爱你。
这是梦的最后,他意识到自己要醒来。
廖希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去触摸那只手腕上磨难印记一样的淤斑,对无知无觉的路起棋,艰难地,温柔地问:“痛不痛?”
我的。亲爱的。
在办公室,在停车场,在邮轮上,在酒店,在病房,在最后,你痛不痛。
哪怕任何回答都足够把他变成怪物。
廖希睁开眼,感到四肢无力,肌肉酸痛,猜想是发烧,去翻印象里医药箱的所在地,发现不在原处,他懒得寻找,就地坐下来休息。
从小到大,他生病的次数屈指可数,仅有几次记忆深刻的都在童年,他醒来时家里惯例无人,给棋牌室打去电话,拜托老板找到他妈转达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