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方逮刚才在黄土里插着香烟,是在祭奠?
商容有些担忧,他的情绪是该怎样的压抑,才会只能偷偷的过来以烟祭拜自己的亲生父亲。
再怎么穷凶极恶的犯人,都可以在死刑的解脱痛苦了。可活着的人还是没有半个人可以解脱,他们困在害怕、仇恨、自责、负罪、疑惑里,如深陷地狱般反复的挣扎折磨。
就好像,这里边的所有相关人都同时被判了无期徒刑,他们都被困在一座无形的监狱里,日夜受折磨。
商容揣揣不安,小心翼翼的问:"那他的墓呢?为什么不把他葬到万寿园去祭拜他?"
听到墓,方逮更是苦涩的笑了下,就算能有坟,又有哪座墓园敢让死刑犯厚葬,外边的人都恨不得他爸被挫骨扬灰。
就好像他们赞同犯罪者得判刑,要为自己做的错事负责任,却不认为服完刑就是结束。
就只可惜着,为什么法律不是条条都判死刑,让那些作恶之人再也没有机会做恶。
彷佛会犯错的人,都没有原因,永远都是自己不努力,最好那些人永远沦陷在地狱里。
可是在西区长大的方逮,比谁都还明白,要挣扎出这个恶性的环境里,要有多努力才会避免自己步上需要去犯罪才能活下去的困境
可是这世界上,有资本有话语权,能支配资源的人,永远不会选择最需要费心的方式,去帮助减少底层人的恶性生活,而是会选择用最省力的方式,直接用刑罚跟适者生存的方式,去消灭这些已经被盖上恶性的底层人。
他抓着方向盘的手居然微微发颤,像是用尽了所有力气,才敢把话给吐露出来。
他像是在回忆一场,极其煎熬的回忆。
他们医学生的解剖课是必修,而且是特别硬的主要科目。
除了课程硬,也很挑战精神的抗压能力,更别说学医更需要资金过硬。
当年,他们班的解剖课杜老师特别重视解剖课,对学习非常严谨,杜老师无法接受二叁十个学生向一位大体老师学习,只是简单的带过,学生走马看花的学学皮毛,或是都只能远远地看着。
因此杜老师要求他们班的学生必须自己交钱,硬凑出叁个学生向一位大体老师学习的机会。
可他当年是真没钱,为了买一本上课用的原文书,连一日叁餐都得饿两顿。
更别说是一起跟同学凑钱,去支付向大体老师学习的机会。
可或许是冥冥中有注定吧!这个自愿捐赠的大体老师在这恰好的时间点出现,还有钟师兄的极力协调帮助之下,让他获得了这个珍贵的学习机会,也是正式迈入成为外科医生的第一个关卡。
所以,他才分到了这个恰好已经完成了防腐跟冷冻过程,且由善心人士捐赠的大体,可以让医学生学习用。
他们医学生为了感谢大体老师慷慨捐躯以身示教,在上课之前都会以尊敬的心为大体老师祷告,跟礼敬的鞠躬,甚至能在解剖台上看到大体老师的名字。
杜教授说,大体老师是他们医学生的第一个患者,更是一个重要的师长,也是进入医业的第一步。
可当他看到解剖台上那个熟悉的名字,听到钟璟师兄说这位大体老师是方正先生时的冲击,让他脑袋完全一片空白。
如此的冲击叫他怎么能忍受,那个小时候会抱着他折纸飞机的男人,就这样的躺在解剖台上。他甚至能想象的到,这个男人将会被他们给一刀一刀的把皮肤切开,反复解剖不同部位,再被缝合回去。
一想到这些,他就心如刀割。
方逮全身发冷,像是那瞬间的回忆,像是大浪直冲击到脑袋里,他手背上的青筋隐隐突出,他冒着手汗,甚至把方向盘给都弄湿了。
"我爸在死前,就自愿把遗体捐赠给医学院做大体老师使用最后火化海葬了。"
"我在大体解剖室看到躺在解剖台的大体老师是他的署名时,我不知道该不该下刀。我以为是同名同姓的,直到钟师兄念出了大体老师的生平我才确定是他。"
商容紧紧的抱住,双眼发红却一滴都掉不出来的他,她再怎么会说话,此时此刻却不知道要用什么语言来安慰他。
她觉得任何安慰的语言都太过苍白。
失去双亲的痛,爱恨融合的挣扎,亲手刀刃亲人的悲伤,这一些些像是鞭子一样,一鞭鞭的抽打在,还是年少的他一直独自的承受。
"你知道吗?我恨过他,我恨过他,我恨他为什么要犯事连累到我,因为他我的人生只有痛苦,我恨他为什么不早点死。"
"可是狱警说,我爸在狱中总一边叨念自己是个废人又一边叹息的抽烟,唯独说到他有个儿子很会念书,将来想当医生时,却笑的很开心。所以,枪决日期确定后,他没有惧色只是决定要把大体捐赠给市里最好的医科大学。"
"你知道吗?我爸总跟狱警谈到他唯一的儿子就得意洋洋的模样,一直在我脑海里打转"
"我恨过他,我真的打从心底的恨过他"
方逮一直失神的重复的念叨。
他眼旁的青筋微微隆起,就大口的喘着气控诉着自己的罪责,就好像恨着他的父亲的同时,方逮也在恨自己。